叶家聘的媒人是济南城有名的媒婆宋大娘,能言善道,自称一生撮合好姻缘无数。一踏进程家,便将这叶家公子和程家小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又说两人是金童玉女,珠联璧合,天作之合云云,说得程展鹏夫妇心里乐开了花。
过后,媒婆宋大娘便让程家屏退下人,对程展鹏夫妇低声道:“那叶家今日让我来提亲,还嘱咐我带来了一个不情之请。”
程展鹏挥挥手道:“叶家太客气,宋大娘不妨妨直说。”
宋大娘满脸堆笑,伸出一个手指头,说:“那叶家的意思是,指明要一个叫裘映月的丫头陪嫁过去。”
她话音刚落,程展鹏夫妇一阵错愕,回过神来后,只见刘氏脸色一沉。宋大娘便开始展现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夫,笑道:“我听闻那丫头是个伶俐姑娘,服侍程小姐多年。程小姐日后嫁到叶家为人妇、为人媳,日常起居总是不比娘家,怕有诸多不习惯,身边若有个体己的娘家人照料,自是大大不同。那叶家视程小姐如珍宝,就连细微之处也替小姐考虑周全,实属难得。”说完,自个便呵呵笑。
见刘氏一声不吭,程展鹏只得干咳几声,勉强笑道:“那裘映月打小便侍候小女,纵然叶家不提,我也是要让她陪着过去伺候小姐的。叶家此举倒是多虑了!”
程展给了宋大娘一个台阶下,宋大娘高兴道:“如此便皆大欢喜了!难怪外边人都说程老爷是通情达理之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宋大娘连连奉承程展鹏,刘氏冷冷地说:“儿女结亲是大事,还请宋大娘给叶大人、叶夫人捎句话,就说容我夫妻商量一下,三日内必给一个答复。”又略作寒暄,程家送宋大娘出门。临走之前,宋大娘暗暗低声对程展鹏说:“程老爷,您是明理之人,亲事成与不成,这不情之请还是要紧之处呢。”
程展鹏一听此话,心里一咯噔,想起近日正在烦心的竞选商会会长一事,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在主厢房之中,刘氏满腔怒气:“好一个巧舌如簧的宋婆子,明明是叶家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却说得那般好听!”
程展鹏对刘氏道:“夫人何须动怒,正如我方才所说,无论叶家提与不提,映月终归是要陪着可心过去的。”
刘氏白了程展鹏一眼,说:“程家指派和叶家提出能一样吗?他们提了,恰恰说明他们居心不良,咱们女儿还没过门呢,他们就已经想好了纳妾,真是岂有此理!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程展鹏原想说“男人三妻四妾也很正常”,只是这话不便说出,正思考着如何劝解刘氏,就见可心推门进来。
可心进门便问:“爹爹,娘亲,我听说叶家上门提亲了,是真的吗?”
刘氏怒气未消,呵斥道:“女儿家听到提亲本应羞得没处躲才是,你倒好,心急火燎地跑来问,这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么?”
可心被无端斥责,心里委屈。程展鹏疼爱女儿,便招呼女儿坐到自己身边来。他问女儿道:“可心,日后你嫁到叶家,我让映月、小柔陪你过去,你意下如何?”
可心咬了咬嘴唇,半晌,说:“爹爹,您让小柔陪我过去便好。”
程展鹏惊讶地哦了一声,说:“你觉得映月不好?”
“不,映月她很好,只是…”可心犹疑了一会,然后跪下道:“爹爹、娘亲,有些话放在我心里很久了,到了眼下这时候,我是不得不说了。请爹娘看在映月尽心尽力服侍了我这么多年的份上,成全她和二哥吧!”
“什么?”程展鹏夫妇异口同声,一脸不可思议。
“你说什么?映月和璟昊?”刘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站了起来。
“二哥和映月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已久。今日我代他们向二老求情,请二老成全他们。”
“好啊,我原以为这程家只养了一只狐狸精,没想到除了一头老的,还有一头小的!我看她一脸天真无辜的模样,本事倒也了得。勾引了程璟昊不说,还勾引了叶星辰。”
刘氏极尽刻薄之能事,程可心听得一头雾水,道:“母亲,您到底想说什么。”
程展鹏用眼神示意刘氏住口,刘氏却不吐不快:“裘映月若和叶星辰没有私情,那叶家怎么会指定那小贱人作为可心的陪嫁?”

“不,不可能,我不相信!映月不会这样对我!她不会!”可心喃喃自语,连连后退。
“唉,你就是心太善了!”刘氏终究是替女儿不平,最后发出了一声叹息。
裘映月再次发起高烧。她不知道叶星辰何时离开裘家,更不知道程璟昊曾经来过。她浑身发烫,意识开始陷入了混沌。在恍恍惚惚中,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山东兖州的老家。
裘家的祖上是琢玉匠人,到了映月的祖父裘承光这一代,好读书却不善琢玉之道,祖父曾对父亲裘厚德说:“琢玉需艺精,识玉需慧根,我既无技艺,又乏慧根,这裘家的独门手艺到我这里就要断了,只留下两块传家的玉玦。可叹你的脾性似我,好读诗书,那你便去考取功名,若能得中,也好光宗耀祖。”
裘厚德肩负父亲期望,奈何时运不济,屡试不中,到头来只是一个落第的秀才。为了养家糊口,裘厚德便在自家设一家塾,开馆授徒,四里乡邻敬重他为人正直,争相把小孩送到他家塾中来,家塾常年有小孩约二十余人,倒也能够勉强度日。当时,裘家尚有一个年长亲戚名唤王来福,常年在裘家帮工。
那一日春光明媚,母亲秦氏在屋中为父亲整理行装,映月年方十岁,映川七岁,两人就在院子里玩耍,映月抬头看见院中桃花盛开,灿烂无比,便跑进屋中,对父亲喊道:“爹爹,我要您背我去摘桃花!”
秦氏看了映月一眼,笑道:“你父亲今日正要出远门呢,哪里有空陪你摘桃花?”
映月走到父亲身边,拉着父亲的衣袖问:“爹爹,您要去哪里呀?”
裘厚德看着心爱的女儿,宠溺地说道:“月儿,我与一家住河南洛阳的好友约好了见面,等爹爹回来,爹爹再背你去摘桃花可好?”说完,又回头吩咐秦氏道:“记得把裘家的传家玉玦放到包袱中去。”
秦氏疑惑地问:“你出远门,怎么要把这玉玦也带上?”
裘厚德说:“我那好友知我有此传家宝物,心里仰慕已久。专程来信让我把玉玦带上,好让他也见识见识。”说到祖上流传下来的这两件宝贝,裘厚德话里尽是得意之情。
这下勾起了映月的好奇心,映月撒娇道:“月儿也要看爹爹的宝物。”
裘厚德一听,便从秦氏手中取过以雕花木盒,盒内放着一段素锦,素锦上是两块晶莹圆润的玉玦。状似圆环,有一缺口,缺口一段有一细小圆孔可穿绳索。
“月儿,你可知这玉玦妙在何处?”裘厚德揽过爱女,亲切地问道。映月不过一个十岁孩童,哪里晓得,只能摇头。
“月儿,咱们家祖上好几世都是那琢玉的能工巧匠,到了你太爷爷那一世,琢玉本领最高。你太爷爷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了一块上好的和田羊脂白玉,便亲自动手琢了这两块玉玦。这玉玦各自有一缺口,缺口一端是镂刻的麒麟祥云图案,古人皆以为麒麟是祥兽,寓意如意吉祥。从这图案之精美,便可知你太爷爷镂刻刀法举世无双。它还有另外一个妙处……”裘厚德故意卖了个关子。
“爹爹你快说!”映月听得津津有味。
“你将玉玦举至高处,再仔细端详这祥云图案,可否能看出一些端倪?”裘厚德将玉玦举至映月额头处,问道。
映月仔细观察,然后轻轻说:“这一块玉玦的祥云图案中像是有一个‘求’字,另一块玉玦的祥云图案中像是有一个‘衣’字。”
“月儿说得没错,一块祥云中隐含‘求’字,另一块则隐含‘衣’字。”裘厚德抚掌而笑。
“我明白了,爹爹!”映月兴奋得叫嚷起来:“这‘求’和‘衣’,不就组成了咱们的姓氏‘裘’字么!”
“就是呀月丫头!”裘厚德抚摸着映月的头道:“若不是裘家人,一般人大概也瞧不出这层意思来。将来这传家宝物或是流落到别处,或是两件失散了,裘家的后人就能依靠这个特征找到它们。”
秦氏在旁打趣道:“这宝物再好,也不能带到棺材里去。”
裘厚德将映月拉至面前道:“将来,你和你的川弟弟长大成人了,爹爹就把这对玉玦留给你们,你们也要跟爹爹一样,妥善保管,好好传承下去,知道吗?”
见父亲说此话时面色凝重,似有伤感之意,映月便郑重地点点头。
秦氏又说:“此去路途遥远,你还要携带传家宝物,凡事更应小心。”
裘厚德说:“不是还有福伯陪我一同前去么?我和他可以互相照应,夫人不必过于担心。”
秦氏摇头叹息道:“你没听说来福伯的儿子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近来手气不好,像是欠下了几百两银子,福伯终日愁眉紧锁,心神不定,怕也是为此事烦忧呢!”
裘厚德道:“这事我也听说了,只是咱家清贫,没有余钱可以助他度过难关。此次出远门,一来可让福伯随我散散心,二来,我那好友家境殷实,若他手头宽裕,我便代福伯向好友商借一些银两。夫人觉得如何?”
秦氏点头道:“福伯在咱们家多年,与亲人无异。若能如夫君所言,便是再好不过了。”
这时,映川连蹦带跳跑进屋子来,一只镏银蟾蜍突然从他怀中掉了下来,发出叮咚声响。裘厚德走上前去,将蟾蜍捡起来。映川低头红着脸不敢说话。
那镏银蟾蜍原本放于裘厚德书房的书橱之上,为何在映川怀中?映川嗫嚅道:“爹爹,我见这蟾蜍好玩,就拿来玩一下……”
“用人物,须明求。倘不问,即为偷。这道理你可懂得?”裘厚德回身拿过戒尺,往他掌心打了十几下,映川疼得流出眼泪,只是不敢放声大哭。“川儿,你需谨记,这坑蒙拐骗嫖赌偷均是恶习,一旦沾染,祸患无穷!我责你抄写《弟子规》十遍,写后交与你母亲,待我回来再检查。”映川抽噎着应是。
裘厚德叹口气,对秦氏道:“我不在的日子要夫人多费心,两个孩子需严加管教才是。”那时秦氏已将包袱收拾停当,便拉着儿女为裘厚德送行。映月看着父亲和福伯离去,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去竟是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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