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知秋 | 重抖擞

作者: 另辟蹊径 | 来源:发表于2024-02-17 14:53 被阅读0次

    纷纷飞花在坠落,悠悠流水匆匆过,春风吹过,花落海河,虽一眼百年,但也正值风韵当年。物是人非事事休,好在海棠花岁岁年年相似,好在海河水年年岁岁东流。津城的好就在于此,不需要史学家论证,不需要神话故事加持,一眼百年,就是寻常百姓触手可及的百年,顺着脉络慢慢回头看,映入眼帘的就是漫步于小洋房里的足迹,就是共饮海河水的诸君。底蕴不深,但够用。

    海河水柔,小洋房雅,自然而然催生出一种气质——静看庭前花开花落,宠辱不再惊;慢随天外云卷云舒,去留凭人意。什么大权在握,什么拥兵自重,什么杀伐决断,什么酣畅淋漓,混迹庙堂也好,快意江湖也罢,随水流,随风去,而今嘛,泰然自若一寓公。

    于是乎,津城人,多不远游。以致于搞对象就像菜市场的菜贩区分瓜果蔬菜的产地一样,“本地的”色正型好味儿更甜,是一切外地品种望尘莫及的。

    在老城区某个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一角的小花园里面,就有这么一群大爷大妈,不去老年大学里提升,无意棋牌摊上厮杀,广场舞视而不见,萨克斯充耳不闻,就那么聚拢在一起,干起了“兜售”的勾当,有“产品”介绍,往往作为附加价值的大爷大妈亲力亲为,有“高人”点评,多是作为意向“买家”代言人的另一群大爷大妈的评头论足。你来我往一番之后,少不了皆大欢喜和面红耳赤。

    通喜无意间闯进了这“相亲一角”,抻着脖子妄想一探究竟,正准备撤离这是非之地时,正好被一个盘头大姨盯上,大姨上下打量了通喜一番,问道:“介个大哥,我就先不问你嘛条件了,你这岁数到那一堆去,那一堆是45以上找老伴儿的。”通喜差点憋出内伤,不过也不怪津城的盘头大姨厉害,主要是通喜入藏多年,颜值未被林芝点化,相反,黑黝黝的脸蛋上还泛起了高原红,确实是有碍观瞻。但是有道理不代表能接受啊,来而不往非礼也,好戏开始了。通喜直接深鞠一躬,来了一句正宗的藏南口音“扎西德勒”。这一下子可好,大爷大妈也不吵了,都对通喜来了兴趣,感情这哥们儿是个藏民,藏民来津城相亲了,这可是多民族融合的大事情,自己的闺女放手不放手先不说,但是此时此刻绝对是赶鸭子上架了,老头老太太们必须化身津城代表,拿出最高规格关照一下这位远道而来的少数民族友人。

    通喜可算是得着跟人白活的机会了,当一个大爷一字一顿地问了一句“扎西德勒,小-伙-子-会-说-普-通-话-吗?”通喜忙见坡下驴,学着蹩脚的藏民汉语,回到“会一些”,于是下面就一人一语聊开了。“你也是来相亲的?”“不是,不是,我叫多吉,是藏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专攻唐卡,我住的酒店在那边,下来遛弯误入这里,实在抱歉。”一听这小伙儿在藏区多少算个文化人儿,说话还挺客气,就连刚刚与通喜姐弟相称的盘头大姨也来了兴趣,问道:“那您来津城是干嘛呢?”“国家提出一带一路倡议,我们作为藏族手工业代表受邀参加欧洲的走访活动,明天从津城机场出发。”不吹则已,一吹冲天,一下子赋予了国际使命,一时间给这帮大爷大妈整不会了,不过津城毕竟是大都市,大爷大妈也是见过世面的,短暂的慌乱之后,有人马上抓住主题,反客为主,说道:“小伙子还没有对象吧,考虑不考虑在津城找个媳妇?”通喜心想,言归正传够快的啊,我都扯到前门楼子了,还能给扯回胯骨轴子,那咱就反问吧,便礼貌地问道:“不知道津城找媳妇有什么要求?”盘头大姨插话道:“您这情况我们第一次见,跟您说津城的标准也不现实,您说说您都嘛条件?”“我阿爸阿妈是牧民,家里除了我们三口,剩下的都是牲口,牦牛、绵羊、山羊之类的大概有六七百头,我不喜欢放牧,在寺里跟随喇嘛学习唐卡,还算小有名气。”“啧啧啧,好家伙了,六七百头牲口。”通喜扯完,这帮老头老太太交头接耳起来了,感情这个其貌不扬的藏族小伙还是个富二代,这要是换算成通用货币,一群人加起来不见得比得过,但是输人不输阵啊,盘头大姨亮出杀手锏:“我说小伙子啊,在津城找对象啊,不管您家有多少牲口多少钱,像您这外地少数民族友人,也得入乡随俗,必须倒插门。”“哎,对,得倒插门。”在旁的一帮大爷大妈忙起哄。就在通喜斗志正酣之时,猛然发现在越聚越多的人群中有个人眼熟,正要开溜之时,这人开口了:“吆,这位小伙儿,去了几年西藏连普通话都带着藏族味儿了,跑着坑蒙拐骗姑娘爹妈来了。”不是别人,来人正是通喜媳妇,说时急那时快,前面的一句话让这群被蒙骗的大爷大妈正要发作活啃了这货时,通喜媳妇忙拽着通喜的耳朵就给扯出了人群,一边踹着通喜的屁股,一边朝着人群道歉:“大爷大妈,你们继续,这货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重点普及津普,给他打回原形。”二人越走越快,身后来自大爷大妈们热情洋溢的问候声也就越来越远了。

    夫妻的默契使然,即兴表演的红白二脸成功地化解了通喜的危机,通喜媳妇倒是没有真的与通喜一对一普及“津普”,转而做了一顿大餐,原因无他,她总算放下心来。通喜这几年西藏出差确实是太累了,身心俱疲,不在于外表上的有碍观瞻,而在于只有夫妻才知晓的“苦大仇深”,今天通喜这个小插曲是媳妇一直期待的——释怀。

    假期没结束,通喜婉拒了升职为非洲某大型土建项目经理的橄榄枝,毅然辞职,朝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方向迈出了坚实的一步。而迈出这一步的关键,就在于当初误入相亲一角后发现的商机。至于商机转化这事就说来话长了。

    通喜大学同寝室有个海拉尔的“土豪”叫巴雅尔,外号“大喜”,大喜亦是名字汉译。这个土豪和别的土豪还真是不一样,之所以说土,是因为这爷俩来学校报到有车不开,骑马100多公里换乘的高铁,如此传统的交通工具,即便是在内蒙,也堪称新闻一则;之所以说豪,还是因为这100多公里的骑程,这爷俩中间换过3次马,在30公里处会有专人牵马以候。至于为什么能够土豪得这么嚣张,在于这哥们老爹抓住了改革开放的机遇,从以前偷摸向境外倒腾生活必需品发展成了跨境贸易大公司,客户多来自于就是蒙古和俄罗斯。俗话说得好,“宁做鸡头,不做凤尾”,通喜这个东部沿海地区的“凤尾”,与北部高原的“鸡头”分到了一个寝室,总之就是一个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内蒙人擅交往,尤其是通喜名字里面也带“喜”,一寝二喜,算是双喜临门,于是二人感情也最要好。要说是拜关公,喝血酒倒也没有,这哥俩义结金兰有自己独有的方式,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什么方式呢,那就要提一下堪称讲究男人标配的包皮环切术。

    大喜虎背熊腰,心宽体胖,符合人们对内蒙汉子的一般认知,但是有个致命的缺点——晕针晕血,轻则浑身僵硬,面色惨白;重则直接昏迷休克。大喜说自己虽然晕针晕血,但每次打针都必须得自己看着。自己印象中其最严重的一次,是打针时因为全身肌肉紧绷,颈部落枕,针头独留臀尖。当然,其他时候多是没有了印象居多。

    割包皮这事是大喜父亲给他下的死命令,因为内蒙人喜食牛羊肉和奶制品,包皮过长更容易引发炎症,大喜深受其害。用大喜父亲的话说,这事儿必须得提上日程,以绝后患。既然这致命的环切术是命中一劫,不可避免,那大喜就退而求其次——找人陪同。通喜自然而然就是这天选之人,为啥通喜是这天选之人,原因有二——通喜包皮亦长;通喜包皮之长,长过大喜。于是乎,大喜对通喜进行了有针对性的公关,手术费全包,营养费跟上,最最重要的是为了普及包皮过长危害的科普知识,直接上升到了后半生的性福生活的高度,拿下通喜,轻而易举。为了尽可能地减轻大喜的心理负担,大喜老爹托人找关系给这哥俩送到了同一间手术室,两名专家同时手术,通喜有幸一睹医生的高超技艺,整个过程细节不便描述,但总体感觉就像是开红酒,瓶塞脱离瓶子的一刻,通喜还“叭”的一声给配上了音,给全手术室的人逗乐了,30分钟后,环切术礼成、结拜礼成。最终,通喜被切下2.7厘米,长大喜0.5厘米,以此为凭,成了大喜的义兄。在术后一周时间里饱受众同学地顶礼膜拜,也成就了哥俩年级风云人物的名号,堪称“男宿行走的行为艺术”,基于此,哥俩的友谊直接超越了同过窗、扛过枪以及啥过啥。

    大喜毕业之后倒是没有子承父业,在老爹的帮衬下,在津城干起了广告生意,倒也有声有色。大喜不止一次邀请通喜过来给他帮忙,通喜怕给大喜添麻烦就一直没有应承。终于在这次回津小聚过程中,算是走投无路的通喜把“相亲策划案”透给了大喜,本意是想让大喜帮着参谋参谋能不能干,怎么干。也不知是这事儿真有门儿,还是纯粹想拉一把通喜,大喜直接要求通喜策划入股,剩下的他负责运作。

    大喜本身就在广告圈子里混,先通过关系找到了公交集团广告招商部,这几年,传统广告的低迷可想而知,大喜不费吹灰之力超低价轻松拿下了精选的16条公交线路的车体内外广告3年经营权,从这16条公交线路中,先择1条公交线路进行重点包装,经过反复对比,重重筛选,最终入选的是市中心绕海河路段620路公交线路,这条线路附近的小区属于津城塔尖式小区,而且兼具观光功能,优势明显。为了与宣传匹配,哥俩意图将线路名称改成520路,但大喜软磨硬泡的好长时间,奈何公交集团力所不及,美中不足,也只好将就了。名称将就,包装则必须讲究。海河抽象画绕车体一圈,所有公交站点在海河相对位置放大标注,用一条红绸相连,每个站点附近小区特点重点词标记,诸如“低调的奢华”、“高知集结点”、“金融才子汇集地”、“职场佳人落脚处”等等等等,这叫千里姻缘一线牵;整个车顶是迷宫造型,座位编号通过红线错综勾连,车内两侧各为男女专座,抬头一望,顺着编号的红线一直往前搜寻对应座位,此称众里寻他千百度;司机背后有一面玻璃,用于信息张贴互通,分述公子如玉,佳人倾城;落脚处则是清澈的海河水点缀着粉嫩的海棠花瓣图案,流水落花,寓意青春易逝,也寓意相伴余生。包装有了,就得填充故事,故事有了,就得宣扬出去。在广告行业浸淫多年的大喜轻而易举将两件事情一锅烩了。就在620路相亲专线投入运营的三天后,距离相亲公交线路不远的公园相亲角中被诸如此类的信息炸了窝,“听说了没有,听说了没有,啊呀,赵姨那个当空姐的闺女找着对象了,男方家里条件倍儿好,父母都是大学教授,自己是银行经理,看了没,看了没,就在前面那个小区住,啊呀,光物业费一月一平米就得8块,谁说条件好的不坐公交车了,人家老两口就是坐公交车观景时跟赵姨遇上的。”这时候就有一个托儿附和道:“我怎么就早没想到呢,那个620路公交啊,沿着海河最繁华的地段这一圈,还有俩名牌大学了,坐这车的人物质条件好,文化水平高,这线路上找对象闭着眼都找不错。”大家伙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于是620路姻缘专线短短几天就被传的神乎其神,一座难求。

    不逮热度降低,哥俩协同广告团队如法炮制,另外15条线路针对不同群体,不同阶层,迅速找到足够吸引眼球的爆点,连夜包装后重新投入运营,津城民众一早起来乘车出行,耳目一新,议论纷纷,中小学校线路上针对再婚人群的叫“再回首专线”,老旧小区线路上针对老年人的叫“夕阳红专线”,近京小区线路上针对北漂一族的叫“北漂大后方专线”,四郊五县针对异乡打工人的叫“津城安家专线”,等等等等,五花八门。三个月后的某日下午2点,阳光明媚,大喜公司为16条公交线路上各选择出的一对俊男靓女统一安排了婚礼,全部婚礼费用由大喜公司一力承担,热度再起。

    此时,哥俩不知道的是,刚调任津城不久的行政主官也注意到了这一热点,并紧锣密鼓地召集宣传、民政、公安、文旅、商务、综合执法等多部门的行政办公会,会议要求“在津城企业转型的阵痛时刻,各部门要结合自媒体宣传的特点,抓住目前网络火爆的津城相亲热的机会,进一步提升津城形象,蓄势而为”,据说这位领导也是人狠话不多,“同志们,踏破铁鞋无觅处啊,但是不费工夫肯定是不行的,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这没有那么多事,就只有两点要求:第一,围绕热点创新为民服务形式,必须看得见,摸得着,还要做得细,不违和,不作秀;第二,各部门正副职领导全部立军令状,个人抓好个人的一摊,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掉链子拖后腿。这两点要求,做到了是应该的,做不到咱们单独说说道道。”各部门主管领导想想新任领导的光辉履历,顿时不敢一听了之。

    会后第一天,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开始了,先是公交集团老总亲自给大喜打电话,说620路公交车不日将改名称为520路,除此之外77路、214路、521路,甚至是1314路都给大喜经营的16条线路预留;然后是民政部门派驻工作人员长期蹲守相亲专线,要求哥俩在相亲专线予以推介;文旅部门也不甘落后,在靠近知名景点的公交站点设置平价观光马车接站,美其名曰让多巴胺和荷尔蒙多待一会;这俩部门更是将司仪联合培训成了导游,那叫一个撮合得见缝插针,导游得丝丝入扣啊;商务部门对全市酒店下了死命令,杜绝恶意涨价,提倡情侣酒店及全市酒店折扣营销;最神的是综合执法部门,对于与相亲有关的路边摊位只要不影响正常交通,一律纵容,以致于摊煎饼果子的大姨都以吃饱了才能搞对象为由在民园外一角站稳了脚跟。整座城都动了起来,在宣传部门顺水推舟,适当引导下,津城相亲热直接火遍了大江南北。一时间全国的年轻人都涌入了这城市,本来羞涩难耐,多为父母代劳的的相亲当事人也毫不避讳地直接冲进相亲一线,青春洋溢,好不热闹。以致于狮子林桥跳水大爷都说:“我跳水的时候都恨不得脖子上挂个蝴蝶结,一来啊,得让人觉得咱们津城搞业余跳水的都是讲究人;二来啊,没准自己顺便也能被物色成别人老伴儿。”

    七夕佳节不期而至,16路公交专线里里外外焕然一新,由喜鹊图案组成的大大小小的几十座叫得上名字的津城桥梁涂满车身,映入眼帘,实物桥梁更是如出一辙,装饰一新。这项由宣传部门牵头,由大喜广告公司等诸多广告公司联合承办的“七夕津城走鹊桥”活动开展的如火如荼,多个一线自媒体平台更是推出了“心动在津城”的主题热点。本次活动最重磅的莫过于谣传已久的“津籍离异明星七夕夜大复合”在520路公交车上如期上演,民政部门有备而来,现场发证。当天,应急部门和公安部门启动应急预案,利用人墙将专线与粉丝人为隔开,3公里的关键路段一步一岗,蔚为壮观。这现身复合的神来一手,事后才得知是市长大人亲自操刀,亲自撮合,亲自部署。

    牵一发而动全身,各行各业都沉浸在“你心动我买单”的优惠活动中不能自拔,当然赚的也是盆满钵满,整座城市的任督二脉被突然打通,一时觉醒。二喜这哥俩呢,在大喜真金白银地净投入200余万元后,终于见到了回头钱,仅某知名相亲网站的广告费就是7位数。二人躺在曾是某知名军阀公馆的小洋楼里,正静看庭前花开花落,慢随天外云卷云舒,巴适得很。突然通喜想到了什么,让大喜附耳过来,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安达啊,包皮长出来没有,这次我得回请一次了”,大喜安达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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