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三年六月某天傍晚。
坐在落地窗前,白昼在旷野中落下,黑夜在暮色里升起。家里安安静静,飞蚊偶尔,是漆黑空间里唯一声音。顺手挥了过去,只有空空如也的时间和不见过去的深渊。
喧嚣半生,浮于人世。随流的萍终会在某个无名滩涂搁浅,试着上岸,让自己归于黑暗,从于内心,顺于灵魂。
所以,我从不回避对母亲的思念。这久久无法释怀的难过和悲伤,他们说是一种叫做矫情的病,然而却因此要了我的半条命。
独处时候坦然面对,有人时候从不提起。偶尔某某无意,悲伤也只会在脸上转瞬即逝,我的笑,依旧高高挂起。曾经她为我遮风挡雨,如今,我却用这把伞来遮住所有表情。
一别半年,情绪还是会被关于她的任何场景轻易勾起,依旧会被她留下的东西突然击中,难过莫名。

从去年十月开始,我常常失眠。
习惯了在午夜醒来,习惯了对着黑夜发呆。习惯了将梦境里母亲的样子再想一遍,习惯了拿起手机在日记里写下不舍和深深眷念。
不舍昼夜,我的生物钟开始晨昏颠倒。妻子并没有因此责备或者感到不耐烦,反到是每晚入之睡之际都会轻声安慰:“老公早点睡哦,别熬太晚了。”
她的声音落下,我的思绪升起。夜色更加安静,夜色更加分明。黑夜成了画板,回忆作了笔,我像条游鱼游弋在旧时光风景的帧帧篇幅里——只有这漫漫无边,手中的人间岁月才有了重量,母亲离去之后的黑白世界才会再次五颜六色。
关于夜色,在我每一次的难过里它都默默陪在身边。我的情绪在寂静无声中得以真实,我的悲伤在宽广无垠中得以宣泄,我的思念在中得以永生。
后来,生物钟慢慢回归正常,但熬夜的习惯却依旧保留了下来。他们说熬夜不好,伤身体黑眼圈掉头发精神萎靡,一大堆。其实我都知道,然而凡尘俗事太重,唯一还能让自己没有拘束飞翔的时候,还是夜。
所以我依旧不知好歹地熬着夜,依旧在好不容易睡去之后又被梦中母亲的身影惊醒,然后坐在床头看着黑夜,静静发呆,慢慢熬。
关于夜色,有时候我书写它,有时候它安抚我。我们从不言语,却彼此熟悉。想这经年岁月匆匆,多少悲欢离合都随烟云散尽;看这方寸人间慌慌,多少无可奈何都被风吹雨打落。有很多想说的话最终都化作了黑夜里的冥冥,坐在屋顶看升起的四季看落下的风雪,往事与日暮沉浮,悲欢与月色共舞。

我每夜做梦。
她在梦里,在孩提时候母子相依为命的木房子里。
风铃阵阵还在时光深处回响,桌上的书页翻来翻去都是老篇章,屋后的苹果树下还残留着曾经被酸掉牙皱着小脸的表情,草楼上的麦草堆里住着风曾来过的声音,儿时的梦想还在房梁上飘扬——片口,我的一九八一,我的旧故里,我斑驳的回忆。曾经离去,在一九九三年夏天即将结束的最后一个傍晚里。那天久久不散的火烧云倒映在车窗上成了彤色剪影,从此再没见过云华山顶的满天繁星,再没见过中心小学的青瓦白墙,再没见过刘家河坝的少年戏水。
多少次梦回,徘徊在十眼桥上,踟躇在老屋檐下。夕阳在檐角描下了点点温黄,木门“吱呀”声响,有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她说黄一二三,好久,不见。
这一刻风雪落尽烟云散去,人间寂寂,只剩自己的心跳还在如墨夜色里,鼓荡不息。
我揉了揉眼睛笑着说,妈,好久,不见。
明明知道这是一场漫长的梦,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妄,但依然念念不忘,经常。
四十一年相伴时光的跌宕起伏终究平息,而写在日记刻在回忆的山海日月,还在随风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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