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东蔫歪歪地,回家吃饭的时候母亲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建东说没有。
第二天早上醒来,建东背上书包去喊贵贵去学校,一想起去学校,建东又觉得无聊起来,不知道彩虹今天来不来,还和不和他说话。
建东记得那是一个初秋的早晨,地里的庄稼刚刚收完,原野露出它赤裸的本色来,没有了庄稼和草木的遮挡,就可以看得很远,比如你可以看到太阳直接从地平线上升起,看到数里之外一个人在晨光里的剪影。
就在这样秋色凋敝的晨光里,建东和贵贵走在蜿蜒的小路上,说着昨天的见闻小趣,打发着这少小的无聊。
当他们走到充满危险和恐惧的“沟湾子”的时候,建东和贵贵看到在不远处的“高硷畔”底下有一群狗正在一堆乱坟里抢食。
贵贵说:“昨天那里又扔死娃娃了——”
建东说:“冷了怂!”
沟湾子这个地方之所以在村里的大人小孩心里都是恐惧的代名词,一是因为有沟,路就在沟边上,危险。二是因为沟里常被人们扔下各种污秽和垃圾,死猫死狗,死人衣服等等,凡是被认为不洁和不吉的东西统统在这里“填了沟”。因为这里是“沟脑”,风吹不到,太阳照不到,夏天的时候树木荫蔽,秋冬的时候叶落见底,各种被扔的东西就露了出来。只有猫头鹰和乌鸦在半崖上的一个半截土窝里偶尔落脚休息,拉下白乎乎的一片鸟粪。你对着沟喊一声“崖娃娃”也听不见回声,这里没有泉水,这就是典型的“死沟”。两年前的时候村里的怀来他爸得了肝癌,疼的不行,用一个红缨枪的枪头把自己戳死在了家里,怀来他妈就把他爸的那些衣裳用架子车拉到沟边上“填了沟”,有些衣服挂在崖壁上没落下去,看起来就像怀来他爸那不想死的样子,那些衣服上看上去都是一副不想跳崖的表情,十分吓人。
沟湾子另一个吓人的原因就是不远处那个高高的硷畔,硷畔根底下有一堆乱坟,硷畔上面的人家凡是死了的小孩就从硷畔上扔下来任由野狗啃食。这个抛物的死沟和这个抛尸的坟场将路夹在了中间,不论白天黑夜,凡是从这里经过的人无不加快了脚步,即便是结伴而行。
在那个医疗水平落后,生活困难的年代,沟湾子就成了有出生缺陷的婴儿和因天花、麻疹而早夭的孩子最后的归处,那些可怜的尸体就在那里接受野狗和乌鸦、喜鹊们的天葬,所有的人都习以为常。
当建东和贵贵一路慌慌张张地赶到学校的时候,快上自习了,建东看见彩虹已在座位上读书,转灵偷偷地对建东说:“班主任叫你呢!”,建东很纳闷,这么早班主任叫我干啥,但是在小孩子的心里班主任的话就是圣旨般的存在,建东放下书包就去找班主任。
班主任的办公室门开着,里面坐着老头在和班主任说话,建东认得出来,那是彩虹他爷!
建东硬着头皮走到门口,说:“汝老师——”
汝老师被高年级的同学在背地里叫“九指神丐”。因为汝老师右手食指缺了半截,据说是铡草的时候被铡刀切掉了。汝老师有一个专治调皮捣蛋学生的绝招:“砍后颈”,学生们习惯叫“用刀剁”——就是他把那个有半截手指的手掌伸直了,命令犯错的学生:“把脖子伸长!”,当学生把脖子乖乖伸长的时候,他就走过来,一手摸着孩子的脖颈,一边陈述着孩子的罪状,你永远不知道那狠狠地一“刀”什么时候砍下来,抚摸脖颈的过程时刻充满了恐惧和未知。而被砍的学生一般都会向前跑两步,可见那刀法的功力之深厚。
“把脖子展长!”
“一天不好好学习干啥着呢?”
“你一天不要欺负我孙女了,再欺负我就寻你们家里去,问你爸咋教育娃娃呢!”
“……”
后来的话就在汝老师连砍三刀的刑罚下失去了响声。建东感觉眼前一整昏花,头脑一阵眩晕,他“哇”地一声哭了。
建东觉得,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有做的事情好像就是这一哭了。说不上是委屈还是难过,不过在心里,建东觉得,他这是将哭声还给了彩虹,将委屈还给了天地,这一哭不过是和彩虹扯平了,两不相欠。
走出班主任办公室,天地清朗,世界复又明媚了起来。
(未完待续)
2018.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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