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略轰炸二战后走下神坛

战略轰炸兴起

战略轰炸与坦克战和海军航空一样，产生于一战，在二战中成熟。

在一战中，英国首都遭受到52次空袭，造成了3000人死伤。英国马上报复德国，出动皇家飞行团轰炸德国城市，造成了1900多人的死伤。这在当时引起很大恐慌，现在看来这些空袭造成的损失极小，而且对战争的结局毫无影响。

但当时鼓吹战略轰炸对战争影响的狂热派不这么看，这些空想家坚信：

轰炸的巨大威力使战争时间缩短，对城市平民的轰炸并不是残忍，反而会减轻战争的残酷，空袭主要是对精神摧毁，认为所有遭受轰炸的人们会因为精神过度紧张而崩溃。

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英国人被轰炸机威力的吸引住，因为英国人不想再在欧洲大陆上进行一场战争，用低成本的轰炸机替代花费巨大的大规模常备军是不错的选择。

英国人也明白，当你计划如何轰炸敌人的时候，敌人也将会报复性轰炸自己。基于当时轰炸机的性能，很难保护英国本土不被轰炸。因而得出了一个结论：唯一的防御之道就是进攻，你想拯救自己的话，就必须抢在敌人之前杀死更多的平民。

由此诞生了“确保对等摧毁”的理论。

对轰炸机畏惧给外交带来巨大阴影：英国和法国不愿意引发战争，因为他们担心战争将使城市化为一片废墟。二战前，人们对战略轰炸的看法，就如同现在我们看待核战争。

二战前，战略轰炸同样吸引美国。与英国皇家空军主要是摧毁敌方士气进行无差别轰炸不同，美国陆军航空队主要摧毁敌人支撑现代化战争的工业基础，而不是屠杀平民。主要是因为在1936年匹兹堡的一场洪水破坏了一家专门生产变矩螺旋桨的工厂，导致了全美飞机制造暂时中断。

从这件事战略轰炸专家发现，现代国家的“工业网络”很脆弱，如果少数关键性节点遭到攻击，那这一“工业网络”就会被瓦解。基于对美国经济的分析总结出：所有的轰炸作战最优先目标应是电力系统、铁路运输、燃油精炼和供应、食品供应和保存以及钢铁工业。损失其中数个或是全部，将会使国家陷入瘫痪。

美国人开始开通脑筋，研究如何瘫痪敌对国家。

首先制造出来的B-17远程重型轰炸机，上面布满了树脂玻璃炮塔，又称“空中堡垒”。在1938年开始批量生产时，它是当时最先进的轰炸机。很快，1939年B-24“解放者”就在航程、速度和载弹量方面稍微超过它。

【B-17远程重型轰炸机】 【B-24“解放者”】

这两种轰炸机装备了一种极为机密的轰炸瞄准具。诺顿瞄准具是当时最先进的轰炸瞄准工具，其研制和制造费高代1.5亿美元。在二战时诺顿瞄准具一直有专人看管，每次执行任务前，专门人员才把瞄准具装上飞机，完成任务后立即拆下。如果在敌占区迫降，美军会用特制的铝热剂枪把诺顿瞄准具烧成一团废金属。

诺顿瞄准具连同B-17和B-24轰炸机使美国拥有世界上最好的战略轰炸技术，也是战前美国在军事方面唯一绝对领先的领域。但在数量上远远落后于其他参战国，1939年仅有13架B-17服役。

英国在战前的军事准备比美国好不了多少。1939年，英国没有一架重型轰炸机，只有536架轻型轰炸机，很难给德国造成巨大损失。

1939年9月1日战争爆发，并没有出现人们预期的毁灭性空中打击。席卷欧洲的闪电战中，德国空军对胜利的贡献，主要是在支援地面部队的进攻，而不是独立作战。

到1940年5月，德国空军企图消灭敦刻尔克的英国远征军和之后为海狮计划入侵英国本土扫清障碍，都失败了。

德国在远距离轰炸作战上彻底失败，主要是因为英国拥有当时最先进战机和雷达。

【“飓风”（近处）和“喷火”（远处两架）】

英国两种高性能的战斗机——“喷火”和“飓风”。这两种飞机与德国的主力单发战机bf109一样优秀，关键是远远优于德国双发重型护航战斗机bf110。

【1940年8月，英吉利海峡上空的Bf 110】

在不列颠空战开始时，英国在数量上处于劣势。750架“飓风”和“喷火”要对付德国1600多架轰炸机和1000架战斗机。

怎么弥补数量上的劣势呢？在雷达发明不久后，英国人就在沿海岸线建立了早期预警雷达。当探测到敌军的轰炸机之后，皇家空军司令部根据雷达预警站提供信息，组织战机升空拦截。快速反应的战斗机和提前预警的雷达结合，使空中优势转移到英国。

【雷达天线塔】

德国没有将英国的防空力量作为主要打击对象，特别是极易遭到攻击的雷达塔。结果就是在不列颠空战失败，损失大量战机和轰炸机。

到1941年春，不得不将大部分进攻英国的飞机撤回，为进攻苏联做准备。在此期间对英国人口中心城市的轰炸，造成了4万多平民死亡、5万多平民重伤，但与战略轰炸理论家的预期相反，这并没有削弱英国人战斗到底的决心。

德国空军未能获得胜利，并没有动摇英国人美国人对战略轰炸潜在威力的信心。英国皇家空军轰炸部队和刚参战的美国陆军航空兵正在积极策划对德国城市的报复。但他们并没有从德国的失败中获得重要教训：在开展任何空中战役前，都必须压制住敌人的防空力量。

1940年到1942年，英国皇家空军主要是轰炸德国西部的工业目标和夺取制空权。但结果非常糟糕，轰炸机部队损失惨重，仅有25%的炸弹投掷到指定目标的的8千米范围内。

1942年之后，将精确轰炸改为面积轰炸，以敌方人口重镇为主要轰炸目标。使用最新服役4发远程轰炸机B-17和B-24携带大量高爆弹和燃烧弹。

1942年5月30~31日，对德国科隆进行了首次千机大轰炸，这一晚上所造成的破坏比伦敦在整个战争期间的全部损失都大。德国汉堡的损失比科隆更大，空袭造成的火焰风暴烧毁了汉堡3/4的城区，6万多人死亡。看上去轰炸获得显著效果，事实则是：英国的轰炸摧毁敌人城市和大量平民伤亡，但没有达到毁灭德国工业设施的战略目标。

美国陆军航空兵与英国走的是一样的道路。美国和英国空军进行了分工，取名叫“联合轰炸作战”，英军在夜间轰炸德国城市，美军在白天精确轰炸特定目标。在理论上持续24小时不间断轰炸，将会提前结束战争。

但在实际轰炸中，发现皇家空军和美国陆航要突破德国防空网几乎不可能。在早期疏于防范防空力量不足，之后建立火力密布防空体系，同英国一样建立雷达预警网。甚至投入现代化的喷气式战斗机Me262，这些战斗机数量不足，无法阻止数量众多轰炸机。

但德国拥有大量对付轰炸机极为有效的高炮。88毫米速射高炮在高峰时期共装备了5万多门高炮。

盟军轰炸机进入到密集火力防空网时，往往是遭到灾难性损失。1943年8月1日，第15航空队的178架B-24轰炸罗马尼亚的炼油厂，最后损失1/3的轰炸机。而在空袭几周后，炼油厂为弥补空袭造成的损失，全负荷生产油量比空袭前更多。

【B-24轰炸罗马尼亚的炼油厂】

美军在对德国飞机制造和轴承工厂等空袭中，轰炸机损失严重，却并没有取得预期决定性战果。德国修复损伤和重新生产的能力超过了盟军不间断施加的压力。在1942~1943年空袭阶段，德国武器产量提高了3倍。

空袭中美军飞行员损失严重，损失比例超过了在太平洋血战的陆战队。60%的飞行员战死、被俘或失踪，10%受伤。伤亡之所以惨重，是因为轰炸机没有战斗机护航。

在战前英美空军认为造不出远程护航轰炸机的战斗机，就算造出来，也不是短航程截击机的对手，于是就选择在在轰炸机上装置大量自卫武器，实战检验这个方案效果不大。

到1943年末，美国人学习日本人，给战斗机加装副油箱，这增大战斗机护航的航程。新投入的P-51“野马”战机，作战航程从600公里提升到2800公里，从英国基地起飞的“野马”可以轻松覆盖德国大部分地区。得到护航的轰炸机比没有护航的相比，损失少7倍。

【P-51“野马”战机】

这些战斗机作用还不仅仅是保护轰炸机，更重要的是消灭了德国空中力量。在1944年上半年德国空军损失了3千多架战机和几乎全部最有经验战斗机飞行员。

1944年上半年盟军的轰炸机仍然遭受严重损失，损失率达10%。但美国每1小时就能生产1架全新的B24补充战损，德国没有这样的生产能力，单纯消耗战，德国不是盟军对手。

【福特工厂B24生产线】

到1944年6月，盟军完全掌握了欧洲上空制空权，否则反攻欧洲不可能实现。为了防止德国向诺曼底派出大规模增援部队，皇家空军和美国陆航炸毁了桥梁和铁路站，依靠的并非是轰炸机而是战斗机。因为他们速度快、机体小，可以低空快速突破防线，不必过分担心被击中，轰炸精度更高。

B17轰炸机上装备的诺顿轰炸瞄准具并非战前理论家吹嘘的投弹精度非常高。实战中，仅有20%的炸弹投掷在瞄准点300米以内范围。很多轰炸都是在夜间或者昏暗条件下进行，那就必须依靠雷达或无线电定向探测器对目标定位，这和闭着眼睛轰炸没什么区别。

确保轰炸机击中目标的唯一方法就是对目标及周围进行地毯式轰炸，美国采用了与英国相同的面积轰炸战术。

在太平洋战场上，日本成为了面积轰炸试验场。因为B17和B24已经完全统治了欧洲上空，美国人将二战中最大的飞机B-29“超级空中堡垒”投入到对日本轰炸。其作战半径达2500公里，载弹量7.5吨。

【B-29轰炸机群从塞班岛起飞】

1944年11月24日，B-29第一次从马里亚群岛起飞，目标是东京的中岛公司的飞机制造厂。参加空袭的146架B-29中仅有24架对指定目标投弹，造成损害很小。当飞机爬升到1万米的攻击高度，一旦碰到超过200公里/小时的大风，B-29会被迅速吹离目标，覆盖在目标上空的云层夜视瞄准难度加剧。B-29的飞行高度和速度使日本高射炮和战斗机难以攻击他们，但这也导致它们难以获得战果。

接下去的几个月中，情况和第一次差不多，飞行员将太平洋战略轰炸称为“无益的演习”。

【塞班岛上B-29轰炸机群】

直到1945年3月对东京空袭采用新的战术，轰炸机采用“箱式编队”，进入轰炸航线后笔直平飞，主要在夜间对城市进行低空轰炸，拆除轰炸机自卫武器以增加载弹量，为了将轰炸威力最大化，不再使用高爆弹，而是新开发的新式凝固汽油弹，这种炸弹能轻易烧毁木制建筑。

【B-29轰炸机群投弹】

3月9日晚上在东京共投下1600多吨凝固汽油弹，在大风作用下，形成火焰风暴瞬间吞没城区，死伤无数，超过26万建筑被摧毁，100多万人无家可归。

美军空袭部队几乎是没有遭到任何反击，334架超级空中堡垒仅损失了14架占比4%。损失的主要原因是机械故障和自己投下燃烧弹造成的高温气流。日本防空网薄弱，高射炮无法击中低空目标，没有可以夜间飞行的战机。

在接下来1周后，另外3个大城市大阪、名古屋、神户，都遭遇了同样的下场，日本最大的城市化为废墟。到1945年6月，超级空中堡垒已经彻底将日本主要城市夷为平地，接着将人口在30万以下中型城市炸为一片废墟。

1945年8月6日，B-29在广岛投下1枚原子弹，3天后在长崎投下另一枚原子弹。战略轰炸战役达到顶峰。对于普通日本人或城市来说，是被原子弹还是被燃烧弹摧毁，并没有什么区别。使用原子弹和燃烧弹不同方式把战略轰炸推向了新的高度。摧毁东京主城区，美军出动了334家B-29,在广岛和长崎，美军只动用了3架飞机，大规模机群协同轰炸也落下帷幕。

到战争结束时，超级空中堡垒将日本66座最大城市夷为平地，美国战略轰炸调查团估算战略轰炸造成33万人死亡，受伤47万，850万无家可归，真实数字会比这更高。

美国陆航付出的代价是欧洲损失的一个零头，在对日轰炸中，共损失了359架B-29,3415名空勤人员阵亡或失踪。

无论战略轰炸在伦理上是否可以接受，它对盟国在欧洲战场和太平洋战场获得胜利起到突出作用。但它也并不向战略轰炸理论专家鼓吹那样具有决定性。战争的胜利并非是单单靠联合轰炸作战取得的。

理论家更大的错误认为轰炸机造成严重伤害，而无需付出太大代价。在欧洲上空，盟军损失了16000多架轰炸机，29000多名美军机组人员和47000多名英军机组人员阵亡，伤亡率比欧洲地面部队高出40%。

面对强大敌人要付出的惨重代价，面对弱小敌人伦理道德上受到拷问，战略轰炸二战后走下神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