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霞光浸染半边的天空透着凌厉的肃杀。天气是早已入了深秋，将暮未暮的天边掠过稀稀落落南飞落了伍的雁。沙哑的鸣叫扰的人心神不宁。
森罗殿外的法阵隐隐流动着灿金色的光，浓重的血腥味缭绕着，像是要吞噬这世间的一切。众魔跪在殿外，怔怔地看着逐一被绞杀的族人，垂下的手指逐渐紧攥成拳，深深陷进肉里，却……使不上力。
众魔紧攥的手松了松，身躯瘫软下去，原本的怨恨此刻却转为了无力，他们的魔血早已被封印住，现下已然同凡人无异，连拼死一搏的机会都没有了。纵然是怨恨至极，亦也再无余力扭转定局。
大势将去。
手起剑落，血液随即喷涌而出，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缓缓从阶梯滚下，是连死都还未闭上双眼，只是惊骇地瞪着，似是怨恨，又仿若不甘。
楚御手中的剑“哐当”掉了下去，不忍阖眸，算是……了结了阿月的一桩心事了吧。他这人其实素来是不喜杀戮的。复而缓缓睁眼，修狭的凤眸望向森罗殿紧闭的殿门，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阿月那边处理的如何了……
偌大的殿内只剩了二人，未掌灯，不见一丝光亮，阴暗而死寂。冥渊的面容隐于黑暗中，颇是看不真切。
“你还是选择了你的仇恨。”他的声音很轻，还隐隐带着不甘，仿佛战败后屈辱的战俘。
那人悠悠向他走来，嘴角扬起一抹妖冶的笑，“其实你早知今日，不是么。从你四年前留下我的那一刻起。”
还是那双眸子，顾盼生辉，媚眼如丝，末梢扬起，点着淡淡的胭脂。
她看着他，像过去每一日服侍在他身侧那样看着他，眸中温柔如水。
哈……可笑自己情深几许，以命做赌赌她会深陷情局，赌她不会背叛自己，可最后……陷进去的，却是自己。
像是突然恼羞成怒，又像不可置信，他上前用力扼住她的咽喉，双眸顿时变得赤红，“我以为你会和他们不一样，我以为只有你不会背叛我！”颈上的青筋若隐若现，话音带着清晰的颤抖。
魔尊的位置早不知有多少双眼睛觊觎着，这些年来他步步为营，满心算计，自也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的背叛了，可到头来……却输给四年来她日日夜夜温柔的假象。
强烈的压迫感令燕无月窒息，她对上那人探究的眸，语气骤然低沉，“从始至终……不过是你一厢情愿……”
利刃是一击贯穿了他的心脏，鲜血缓缓从嘴角溢出，心痛与疼痛一并涌了上来，钻心刺骨。掌中有温热滑腻之感，冥渊艰难地低下头，颤抖的手上血迹赫然。
“阿月……”
他不自觉地唤了一声，松开了钳制着她的手，捂住伤处，却没有力气将刀抽出。冥渊倚在墙边，眼前是那身海棠红的长裙，胭脂色的绣纹，浓得化不开，几乎和鲜血融为一体。
她蹲下来，纤细的手指勾起他的一缕发丝，轻轻“啧”了一声，眸中的冷色让人不寒而栗，继而不屑转身，再未看他一眼。
赤瞳红的妖异，眼前是一片混沌，唯有她渐行渐远的身影。
他是悔的，悔不当初。
记忆在脑海里惊雷似的劈过，冥渊喘息着，双目微怔，耳边充斥着那日瓢泼的大雨声。
被泥水冲刷的道路，横尸遍野，入目可见的是尸体血流成河，残肢断臂，支离破碎的令人作呕。
鼻尖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四周是一片死寂，是……记忆里一切的开端。仿若四年后的今日，一切重演。
其实很多东西，一早便注定了结局。
一个小小的身影低低抽泣着，脸上布满了血污，怀中的尸体早已面目全非，是受过魔火侵蚀过的痕迹。
那是她的父亲，华山掌门燕安。
天色阴沉的可怕，雷声轰鸣作响，大雨如注。
像是要冲刷这战场上的罪孽。
斜睨了一眼自己一手造成的局面，冥渊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呵！不过是几个自以为是的正派，也敢妄自讨伐他堂堂魔尊。不自量力！
目光突然扫到一个瑟缩在尸体旁的瘦小身影，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抽泣。掌心暗紫的魔火上下浮动着，眸中却有了迟疑。
思忖片刻，冥渊缓缓将魔火收了去，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开，修长的身躯一点一点淡出她的视线。
罢……不过是个女娃，也掀不起什么风浪。那年，他如是想。
忽而闪过一道电光，原本黑暗中她的脸却变得无比清晰，怨恨而扭曲，雨水混着鲜血淌在发间，纤弱的身躯瑟缩着，望向他远去背影的目光无比怨毒。
隐约可见她的嘴唇蠕动着，可……到底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往事如剪影般掠过，十指狠狠的扣在伤处，血流如注，他已经觉不出疼痛，只是有什么更撕裂皮肉的东西，在身上蔓延。
是他太过自私，贪得无厌的人，终究没有好下场。
他以为她不知情，他以为她是真心待她，他还怀有侥幸，他甚至想要放下魔尊的地位与她长相厮守，就这样瞒着她一辈子，可现在看来，这份私心，实在太过卑鄙。
蓦然想起四年前在凡界江南河畔的初见，她亦着一身张狂的红衣，眉宇间神采飞扬，笑颜明媚的让人移不开眼。
她似乎对红色有种偏执的嗜爱。
想来，怕也是那日的血腥入了她的心，到底是怨恨吧……
“小女瞧着公子面善，今日斗胆肯请公子留下小女做牛做马，不胜感激。”
他在惊异中向她望去，她秀眉挑起，温柔地朝他一笑，微扬的唇角与现今重叠在一起，他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回忆。
如此令人怀疑的说辞，他却留下了他。明知是仇敌之女，明知是养虎为患，明知是飞蛾扑火，却……义无反顾。
一场猎心的棋者博弈，一步错，步步错，最后全盘皆崩。
——“从始至终……不过是你一厢情愿……”
这句话回荡在耳中，久久不散，如果当初他没有害她家破人亡，没有那一场杀戮的雨夜，如果没有灭掉华山一门，他与她，还有这一切，一定不会同今日这般为难。
可是，万事从没有如果。
意识渐渐混沌，脑中却浮现出她明媚的笑颜，一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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