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花

他第一次听到“断肠花”这个名字的时候，已经修炼到“药王经”最后一章了。

师父告诉他，药王门已经五百年没有人能修炼完成整部药王经。无数惊才绝艳的弟子都卡在了最后一章。

最后一章其实只有三个字，

“断肠花”。

只有培育出“断肠花”，才能算真正修炼完成药王经，真正成为“毒手药王”。

没人知道它是什么样子，什么气味，生长在什么环境。

有关它的一切，除了口口相传，只有药王经附注里的几个字：云梦泽。

他走遍了万水千山，到了无数个被称呼做“云梦泽”的地方，他观察过那些地方的每一片树叶，每一株植物。他甚至猜想也许断肠花并不一定是花。就像鹤顶红，其实和白鹤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尝遍了百草，写了比药王经还厚得多的笔记，可是还是没有找到断肠花一丝一毫的踪迹。

于是他怀疑云梦泽也许在大海之外，也许就是传说中瀛洲壶梁之类的仙山。

于是坐了海船出海。

船开了很久很久，一直开到海图上也找不到的地方。

他见到了会飞的鱼，见到了山岳一样巨大的龟。

他看到夜晚能点燃整个大海的水草，也见到燃烧的星星坠入海底。

当他终于在遥远的海平面依稀看到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的时候，风暴来了。

夹杂着雷电的风暴轻描淡写的撕碎了海船。

等他再次清醒的时候，躺在一个小小的木屋里。

然后他看见了她。

药王经的第七章第三节，很详细的描述了如何培育一种植物，这种植物一生不开花，不结果，生叶三片，其味如兰，其形如眉。

像天下最美丽女子的眉。

像她的眉。

它的名字就叫“如眉”。

可惜这个小小的海岛上还是没有断肠花。

在养伤的那些日子，他常常坐在海岛最高的那块岩石上，望着下面时而安静时而咆哮的海。

最安静的夜晚，满天的星星会一直从天空铺陈到海面，或明或暗的闪烁着。

她也喜欢坐在这块岩石上，她说这块岩石离星星很近很近，有时候她躺在岩石上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会觉得自己升到了星星上。

有时候，他会把自己的经历当做故事告诉她，那些千奇百怪的植物，那些万水千山的旅程。

更多时候，他会默默的看着海面发呆。于是她就陪着默默的坐着。

直到有一天，他说他要走了。

他还要去寻找断肠花。

那天晚上漫天星光特别的璀璨，她静静的看着他，眼睛里也有星光在闪动。

你常常说我的眉毛像一种奇特的草，你能种一支送我吗？

他随身携带的百草囊里正好有它的种子。

于是他多留了几天，细心的把它种在了小木屋的前面。

当它抽出第一枝新芽的时候，他悄悄的走了。

当他踏上那艘路过补水的商船，回头望去，那块最高的岩石上依稀有一个身影。

他转身，再不回头。

接下来的十年里，他游历了更多的地方，见识到了更多神奇的事情。

他一路不停撰写的笔记已经出版了七册，听说还被翻译成波斯文字传到了国外。

可是他始终没有找到断肠花。

当他听闻师父弥留赶回师门的时候，师父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临终前，他最后说了三个字：云梦泽……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埋葬了师父，他拒绝了成为“药王门”门主的提议。

他在师父的坟前扎了草棚住下，住了三个月，把师父教会他培育的植物一棵棵种下。

最后种的一株，生出了三片叶子，美丽的像婉约的眉。

当他又一次踏上那个小岛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岛上的亲朋都说不出她去了哪儿。

他离开后的某一天，她也悄悄走了。

也许，是去找你了吧？她的朋友说：你离开以后，她每天都守着那棵草，她说如果它是断肠花就好了，那么你就会回来了。

他又看到了那棵“如眉”，十年前他种下的，她细心的在它周围围了竹篱笆。

它已经有些憔悴，如眉的叶子也无精打采。

天慢慢暗了下来，远处海浪声渐渐响起，星星也一颗一颗次第闪烁起来。

你常常说我的眉毛像一种奇特的草，你能种一支送我吗？

他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流泪。

上一次是在离开这儿的海船上。

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如眉”的叶子上，根茎上。

海风拂来，刹那之间，“如眉”挺立起，伸展开，从它的三片叶子中间，一团闪烁着的光芒慢慢亮起来，然后在他的泪光中舒展，绽放。

他走遍了千山万水，尝遍了千花百草，却始终没有找到的。

断肠花！

2015.5.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