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浮的人

有一个奇怪的人，不知道他从何而来，也许是从天而降的宇航员，也许是个失意的作家，也许是刚离家出走的中年男人，也许是从远方而来的游牧民族中的一员。他的双脚无法行走，只能漂浮在空中，他没有影子，也无法发出声音，不需要食物，就那么飘着，像一朵孤独的流云。他在城市里飘啊飘，像一阵风一样穿过街上的每一个行人，没有人能看见他，因为他是透明的。

“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这么忙碌啊？他们甚至都不互相看一眼……”，他疑惑，这是他这段时间的观察。飘到一对情侣的身边，他向男孩前额的碎发吹了口气，男孩用手撩了下被风吹起的刘海，茫然地看向对面的街道。他和男孩面对面看了一会儿，又绕到女孩的眼前，冲她眨眼做鬼脸，反正她也察觉不到，他发现，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是那么冷淡，像两个冰冷的陌生人，但手明明又牵在一起。季风拂过女孩的耳后，散发出茉莉味的清香，男孩只是漠然划着手机，又看看对面的红绿灯，然后继续低头。绿灯亮起，他们依旧手挽手，在人流中穿过斑马线。

他飘啊飘，飘到城市上空，城市的街灯纷纷亮起，像明媚的烟火。生活在这样美丽的大都市，一定很幸福。

他贴在一所大房子的窗外朝里巴望：明亮的白炽灯照耀着崭新的家具，一个小女孩坐在靠墙的钢琴前，头一点一点地谈着钢琴，脚边小狗安静地趴着睡觉。女人正在洗碗槽前洗碗，她把碗一个接一个整齐地摞在一起，然后倒过来沥干，用围裙擦拭手。男人从卧室里出来，到女人耳边耳语几句，忽然，女人像炸毛的猫一样一把推开男人，男人神色激动起来，冲女人比手画脚，脖子的青筋暴起。小女孩停止弹琴，转头望向他们，狗赶紧跑进厨房，围在男人和女人的脚边跑来跑去。他在窗户前飘来荡去，发现屋内开始变得电闪雷鸣，明亮的白炽灯变成一朵朵暗淡的乌云飘在每个人的头顶，光线一下暗下来，小女孩头上的那朵乌云开始下雨。

他继续漂浮，飘得天都黑了，鸟儿也进入沉睡，只有这座城市的年轻人们还在不知疲倦地狂欢，街灯亮如白昼。他看着这些在街边买醉的青年，他们撑着麻木又沉重的眼皮，眼神不知看向何处，一时间不知从何处爆发出一声清脆的砸酒瓶的声音，他们像从昏睡中惊醒一般，瞳孔一震，露出兴奋的笑容，继续干一杯。

他累了，像一片薄纱一样飘落在屋顶，睡着了。街道两旁的大树投下斑驳的树影，像干枯的爪子，月光温柔宁静地守护着走夜路的人，城市渐渐安静下来……

“快来看啊，海水漫上来啦！”

睡梦中，他被一声奇异的叫喊声惊醒，一个小男孩伸长脖子朝窗外叫喊，睡眼惺忪，发现整座城市变了样：海水全部涌向陆地，人行道变成了蓝色的汪洋，路边车辆、广告牌、指示灯、低矮的花草树木全部顺着洋流飘向远方，只有高楼还矗立着。人们纷纷透过窗子看着眼前的奇观，头顶是蓝天白云，地面是一片海洋，所有人像乘着一艘巨大的邮轮，没人知道目的地是哪。城市气氛异常冷静。

他兴奋起来，在海面上愉悦地飞舞，一会儿飘到最高空翻个跟头，一会儿又低空飞行，蜻蜓点水般跳跃在海平面上，留下一圈圈涟漪。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大海，这样蔚蓝的颜色让他觉得感动，好像时间变得永恒，世间万物都值得期待。

他又重新飘到之前那个小女孩的窗户前，观察里面的情形：一家人瘫坐在沙发上，小女孩坐在男人和女人中间，三人呆若木鸡，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跳动的屏幕，仿佛一出奇怪的哑剧。啊，电视啊电视，这个剥夺了人们的宝贵时间以及让人变成痴呆的东西！为什么大家不抬头望一望头顶的蓝天和飞鸟？

他摇摇头飘走了，随风轻舞飞扬，在高大的建筑之间舒展身体，看见前方两幢建筑物间好像出现霓虹一样闪烁的东西。他好奇地飘过去，原来是之前那帮街头青年，街道成了汪洋，他们也转移了阵地，改到家里聚会。

五彩斑斓的灯光投射在天花板上，他们穿着光鲜的衣服，染着七彩的头发，站在沙发上随音乐摇头晃脑，蹦蹦跳跳，把手里的羽绒枕头砸向对方，将酒杯高高举起。这时，一个红发男子冲到垃圾桶边，把头塞进去呕吐，一个短发女孩在一旁吞云吐雾，走到窗边开窗。他赶紧躲到一旁的隐蔽处，一股巨大的欲望从落地窗内喷薄而出，升腾到城市上空，他捂住鼻子和嘴不让自己感到恶心。女孩回头冲那红发男子大骂一句，然后发出一连串刺耳的笑声，一切又回归虚无。

他扭头就走，心里的失落有海水这么多，却无处安放，幻想在阳光下破碎。城市变成了黑暗的幽灵之城，人群如鬼魅在楼道间穿梭，没有一个鲜活的灵魂。他坐在顶楼，怔怔地望着眼下的蓝色大海，想象自己变成了一只鱼。他做了一个决定。

“妈妈，看啊，刚才海面上有鱼在吐泡泡！”一个小男孩兴奋地指着海上泛起的气泡。

妇人来到窗边张望，楼底是一望无际的平静海面，头顶是澄澈的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