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大碗的宽粉，辣椒炒肉的码子！”坐在学校旁边的早餐店里，刘昂对着老板比了一个V手势，“再给我加两个荷包蛋！”
“百米跑10.8差不多是国家二级运动员的水平了，不过你好像不是体育生。”雷教喝了一口水，“那你的成绩应该还不错吧？”
“我们理科班一共有700多学生，我650名的样子。”刘昂道，“能考个三本就心满意足咯。”
“那你为什么不去申请体育生呢，你再练练，怎么也是个二本往上的学校吧？”
刘昂想了想，回答道“我也搞不懂，反正我就是不想当体育生，我宁愿读个大专混一混。”其实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陈曦吧，刘昂心想，要是读了体育生，他就得换到二楼的体育班去。那样，他就不能再看她每次从走廊走过去，不能再看她在护栏旁边背单词，也不能再和她上同一节体育课了……
“刚才你分析得不错，甚至有点说动我了。”雷教转移开了话题，因为他发现刘昂明显不想提关于学习的事。
“就是说嘛，别的战术我不清楚，圣诞树我绝对是杠杠的。”刘昂刚才还有点失落，一讲到足球瞬间又激情了起来。“雷教，你是不知道，我打的足球游戏，什么fifa ol3啊，什么足球经理啊，全是打的4321！”
“看样子你是个铁杆的米兰球迷咯。”
“必须的，我最喜欢的就是米兰时候的卡卡了。”
“卡卡的确是个不世出的球员。别人是把一两个技术动作当招牌，但是卡卡不同，他给人印象最深的却是他的带球方式。”
“是啊，我刚看他踢球的时候，觉得很简单利落。但是我真的像他这样去踢的时候，发现节奏根本掌控不好，不是趟大了追不上球，就是趟小了过不了人。还有就是，我觉得卡卡冲刺起来的时候是真的帅！”
“那你知道为什么他跑起来会那么潇洒吗？”雷教微笑地看着刘昂。
“……”刘昂挠了挠头，脑子里开始回想卡卡的各种带球集锦，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啊！“难道是因为他的腿长迈的步子大？！”
“这只是一个原因。你可以再仔细去看看他的带球。他高速跑动的时候，腰杆挺得笔直，整个人就像一杆枪一样。这样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他不会过分去关注脚下球的情况，从而有更多的时间来观察场上的动向。”雷教看着刘昂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这就是顶级球星跟二流球员的最大区别。二流球员只会看着自己脚下的球。而巨星，对于场上的每一处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该传还是该射心里早就有了分寸，就你目前来说，连二流都够不上。”
“但是你刚才做的不错，在台上讲解战术很有气场，说的内容也很有说服力，你就是要这样一步一步融入球队，我没见过哪个巨星是以单打独斗出名的。”
刘昂心中凛然，心想果然还是术业有专攻。你看看人家，几句话就那么形象地形容出了一个球员的特点，而自己却说出了腿长步子大这等粗鄙之语。还不知羞耻地说自己是这个球员的球迷，真是丢人。
店老板端来一大碗粉，刘昂为了解除自己的尴尬，闷头吃了起来。
“叔叔，麻烦帮我打包一个热干面，加卤牛肉的。”
听到这个声音，刘昂拿筷子的手突然呆滞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瞟，正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女孩子。刘昂的动作突然放的很缓，好比一只在偷东西的老鼠正好遇上了来巡视的大猫。
刘昂可能自己都没有感觉到，他夹东西的动作都变得轻柔起来，咀嚼，吞咽，慢条斯理。全然不是刚才狼吞虎咽的形象。
“你怎么了？”雷教看着刘昂突然不对劲了，下意识往身后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子也刚好回头了。
“雷老师好。”
“你好。”雷教看着眼前这个女生，以他一个成熟男人的眼光来看，她也属于很精致很漂亮的那一类了，也难怪刘昂这个乳臭未干的糙小子突然文雅了起来。
“吃快点啊，人家都走了你还装什么文弱书生。”雷教端着一杯热水，吹了口气。“我的面后上都吃完了，你还越吃越多。”
刘昂被教练说中了心事，脸顿时烧得火一样红，“吃得慢不能算装……我噎着了，噎着的事，怎么能算装呢？”之后又讲了一堆什么面汤太烫辣椒太辣之类的话。惹得雷教哈哈大笑，手里端着的热水都洒了出来。
刘昂狡辩几句之后懒得再废话，又举起筷子恬不知耻地大口大口吃了起来，还故意发出嗦嗦的声音。
“小子，既然对人家有意思，就别这样犹犹疑疑的，主动一点嘛。别给自己留下什么遗憾。”雷教站起身来，点了一根烟。
“哇，雷教，好歹你也是个老师啊，怎么能教唆学生早恋呢！”刘昂鄙夷道。心里想着人家昨天刚刚有了男朋友，自己还当了一回马戏团的猴子呢。
“老师又可以怎么样呢，学校也明令规定学生不准谈恋爱，可是一到晚上，体育场的棚子那边不还是扎堆的情侣？学校还明令规定学生不准出入网吧，你们这些小子还不是一到周末就去开五黑开四排？”雷教又吸了一大口烟。“这些事情我们也都经历过，说实在的，堵肯定不如疏，但是没有办法，目前就是这么一个规定。我能帮你们的，大概也就是看到教务主任查棚的时候，我提前开个扩音喇叭把你们骂走，仅此而已。”
刘昂抬起头来，透过晨曦看着雷教的眼睛，那是一种深情的追忆的目光。似乎从他鼻孔里呼出来的不是烟雾，而是他的整个青春。
“原来雷教曾经也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刘昂心想，“不知道他的陈曦长什么样呢？最后是不是成了我师母呢？找个机会是应该问一下。”
刘昂到教室的时候，同桌女生双手捂着耳朵正在默读英语，刘昂往她的书看了一眼，猛然想起第一节课就是英语课，昨天上课英语老师讲了今天早上的早读来默课文，默不出来就去外面背熟了再进来。
换成以前刘昂可能就算了，罚站我可不怂，但是今天上午他爸会到学校来，要是又碰到刘昂在教室外背课文……下场可就不止是简单的皮条炖猪肉了。刘昂想到这里，身上刚涂了药水的地方似乎开始隐隐作痛了，他连忙翻开书包找出英语书背了起来。
“那个……黎帛，这个什么意思？”刘昂略带腼腆地戳了戳同桌女生。“我看的不是很懂啊，为什么他要猫吃玻璃？我读了几遍了感觉还是不啊。”
“哪里有什么玻璃？”女生皱着眉头，“你会不会看错地方了？”
“呐，why do cats eat grass，为什么猫吃玻璃。”刘昂指着英语课本，又看了一眼黎帛的书，“没错啊，都是第五页。”
“这种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玩。”黎帛厌恶地看了刘昂一眼，“你不想背书就不要打扰我好不好？”
“我没开玩笑啊！”刘昂莫名其妙，心想自己好不容易问你一个问题，你不回答也就算了，还说我开玩笑耍你，我这么严肃认真的样子哪像开玩笑？说好的一对一帮扶呢？说好的先进带后进呢？屁，全是屁。
还是得靠自己，刘昂到黄拓桌子里翻出他的英汉大词典，认真地找了起来。“！！！”刘昂终于发现了，grass和glass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东西。
“这就好玩了，人都丢到德玛西亚市政厅去了。”刘昂自言自语道。“唉，还能怎么办？铁着头背吧。”
刘昂刚好回到座位上就看到张御提了一个袋子进来了，那个不就是陈曦刚才在面馆里面打包的袋子吗？张御打开盒子，刘昂装作不经意地样子朝那边看过去，是加了卤牛肉的热干面。
“懒得背了。”刚才还捧着英语课本的刘昂瞬间失去了背书的动力，课本一扔就要睡觉。
“使不得，还是使不得，背完要紧，背完要紧。”刘昂躺了两秒钟马上又爬了起来。他内心的不安感十分强烈，“我的哥……墨菲定律怎么说来着？越担心出错的事越有可能发生，这么说，那今天老甘头必抽我无疑啊！”
刘昂操着一口流利的塑料英语，一节早读课竟然也没走神没头晕，磕磕巴巴地把课文背了出来。背完最后一个单词，刘昂狠狠地捶了自己的大腿一拳，“有生之年我能背出来的第一篇英语课文啊！”激动程度不亚于打进市联赛半决赛绝杀六中的金球。
可是上课的时候老甘头提都没提背课文这茬，就像昨天放了一个轻描淡写的屁。
刘昂眼巴巴地看着快要走到9.40的时钟，心想背一篇课文不容易，你就点我起来背一下啊！没料到背课文没等到，先等到了秃头，“刘昂，你出来一下。”
“完蛋，等一下要去给表妹道歉咯……”刘昂走出教室，脸上看起来很轻松，心里却很沉重。“我讲的明明是真话啊，只是讲的难听了一点而已嘛，你不领情就算了，唉……”
“爸，王老师好。”刘昂走到教师休息室里，老王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喝茶，他老爹站在另外一边，秃头进来的时候顺便关了门。
“刘总啊，不是我这个人喜欢小题大做。我做老师的，当然也不想麻烦家长出差的时候还要来学校一趟，但是昨天的事你不来还是不好，毕竟是你自己的亲崽伢子。”
“你个死秃头想收红包就直说吧，还拐弯抹角的。”刘昂在心里暗骂道。又想起上个学期沙拉才翘课去上网被抓了，本来只是教育一顿，写份检讨的小事，他在班会上却拍着桌子高喊，“这样痴迷于网络的学生，至少应该停课一个礼拜！”高举的右手还伸出一个食指来辅助表达他愤怒的情绪。结果第二天上午，沙拉才他妈妈到学校来，只闭门讲了两分钟，下午沙拉才就背着书包上学堂了。
根据以往的经验，刘昂先应该颔首低眉，抽着鼻子瘪着嘴，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再在老师的谆谆教诲后，换成大彻大悟，痛改前非的表情；最后在老师神圣光辉的感召之下，化身成一个经典的浪子回头形象。学生得到改过自新的机会，老师成就诲人不倦的名声，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不过刘昂看着老王摆在办公桌上他老婆儿子的合照，差点笑出声。还好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止住了。
“刘昂在课堂上公然辱骂王老师，语言粗俗不堪，在同学们之间，甚至在整个学校都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但是——”秃头语气一顿，“但是王老师并没有把这件事上报给教务处，不然刘昂至少要背一个严重警告的处分。”
“我呢，这个人也还好说话，不喜欢斤斤计较，尤其是对学生。但是刘昂昨天”老王放下了茶杯，看着刘父。
刘父脸色阴沉，狠狠瞪了刘昂一眼，说话的语气却异常平静。“王老师，这孩子是我一个人带大的。平时我工作上的事情多，对他确实疏于管教，我作为他的父亲，对他昨天的行为向您道歉。”
“我昨天晚上狠狠打了他一顿了。他要是再犯，我立刻去办退学手续，我丢不起这个人。”一边说还一边拉过刘昂，给老王和秃头显示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
也许是见多了刘父这类暴躁家长，秃头和老王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对刘昂的伤没什么很大的反应。
“班主任老师的意见呢，是停课三天，回去让他自己反省一下。”老王把玩着瓷质水杯，“具体情况呢，既然家长在这里，我们最好一起商量，看怎么合适。刘昂呢，你就先回教室去上课，别耽误了学习。”
刘昂默默出了门，他心里很不好受，倒不是因为自己挨打被人知道失了面子，面子不重要——而是因为他父亲刚才垂着头跟肠胃老王赔礼道歉，低人一等了。他从来没有让他父亲骄傲过，他留给他老爸的只有数不尽的烂摊子和他人的斥骂声。
刘昂这次没有在心里骂秃头跟老王了，这次他责怪的只有他自己。刘昂啊刘昂，为什么别人能够沉下心来做事而你不行？为什么别人能够学好而你不能？为什么你连正视自己的缺点都不敢？为什么你到现在还像一个小孩子一样？……
刘昂在心里问了自己很多个问题，逃避这些东西很简单，可怕的是自己老老实实想去回答的时候，一个都回答不上来。
“叮……”下课铃响了。老甘头向来没有拖堂的习惯，自己的书一收就走人，出教室门撞见了刘昂，脸色顿变，“刘昂啊，你昨晚英语考试全年级倒数第一你知道吗？36分！150分的试卷，你只考36分！给我乱填都不止这么点特码分数啊！”
换成以前，刘昂可能就会嬉皮笑脸地跟老甘头扯淡，“我是中国人，从不学英文，要我学英文，死都不可能。”但是这次刘昂跟老甘头说，“对不起甘老师，下次再也不会了。”
“又是下次？你下次再给我考二十，三十，四十分，我真的不承认你是我的学生！”老甘头一甩衣袖，愤愤地走进了隔壁教室，这是他第N次跟刘昂说这种话了。
老甘头是全校唯三的特级教师里面的一位。据说他是英汉词典的编者之一，这一点刘昂无从考证。不过五三英语上面的特邀审稿倒是他的大名，学校的年轻老师还有不少曾经是他的弟子门生。尽管身份地位高，但是他没有丝毫的架子。不像另外一个物理特级教师，当了副校长之后牛气得不得了，走个路都是正经的官八字。
刘昂在教室的走廊上站了几分钟，看到休息室的门开了，秃头脸上堆着笑，送他老爹出门。“刘总你放心，我们当老师的，肯定会对每一个学生负责，刘昂再努点力，那完全是可以考一个学校的——”
“那刘昂就拜托您了，他在学校里再做了什么事情，您尽管打我电话。”话毕提着公文包就下了楼。
“发英语试卷啦！”安静的教室里面顿时就变得闹哄哄的。
“我的试卷呢？”
“哇，你考了128？厉害啊！”
“这次又没考好……唉……”
上课铃响了，刘昂回到座位上，看着自己的答题卡，上面一个龙飞凤舞的36分，同桌比他多了一个1。
“黎帛，你能不能给我传授下学英语的方法啊？”刘昂看着认真在补笔记的同桌。
“背单词。”黎帛说了三个字。
“还有呢？需不需要背语法记题型什么的？”
“就是背单词啊！你这个人话怎么这么多呢？我还要写作业呢！”同桌女生又捂住了耳朵。
“啊呦……黑仔厉害了，居然在看英语书。”黄拓俯到桌子上，看着一本正经看书的刘昂。
“我决定了，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刘昂头也不抬地说道，“下次英语考试我要打60。”
“咦？这不像你啊。”黄拓扯过刘昂的试卷，疯狂地笑了起来，“我以为我46分已经够低了，没想到你比我还低10分！”
“原来你是受刺激了，你知道这次英语考试单科王多少分不？146！”黄拓贱笑道。
“woc！哪个死变态考这么高？”刘昂拿着笔快速算着，“146除以36等于……”
“我再翻四倍都低了两分。”刘昂把笔一扔，沮丧道，“这人脑子里装的是不是英汉词典？”
“就是陈曦啊，你刚才骂她死变态，我听到了。”黄拓还是一副欠揍的死样子。
刘昂没再说话了，看着课本上那一个个歪歪斜斜的英文字母出神，他突然萌生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
“先定好目标。”刘昂拿出笔，画了一个大框框，“语文……数学……”
黄拓看着刘昂一笔一划地写着他的计划，“语文120……这我相信你还是有可能的，可是数学120是什么操作？什么？！——”黄拓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英语你也敢定120？蛤？——”黄拓都快把眼睛凑到刘昂的笔尖了，“理综240？那就是600分啊！我的哥，你现在总分有没有300都还是两说啊！”
刘昂没搭话，接着在终极目标一栏填上了四个字，“超曦赶御。”黄拓看着这四个写得贼中二的字，一股浓浓的大跃进味道扑面而来，还夹杂着放卫星的虚幻感觉。“张御上次年级第七，陈曦是前五十……我六百，你比我还靠后呢。”
黎帛听着他们两个的讨论，摇了摇头，指了一下刘昂桌子上贴的纸，“这是你上次写的东西吧？可是你一条都没有做到。”
“第一，自己的作业按时完成。第二，上课不打瞌睡。第三，上晚自习不开小差。第四，周末不去网吧打游戏。第五……如果我一个学期仍然没有改正，黎帛不用再当我的同桌，也不用再辅导我的学习。”签名分别是刘昂和黎帛，就像甲方乙方签订的合同。
“好了，既然你全部都没有改正，那我就可以不用和你同桌了，等一下我就去跟老师说。”黎帛收起了笔，脸上一副解脱了的神色。
“就是因为跟你同桌，害得我上课老是有些东西听不到，晚自习也老是被你打扰。所以上学期期末我只考了六十七名。”黎帛边说着边收拾自己的文具，“把我的铅笔，直尺还有橡皮擦都还给我，我要搬座位了。”
刘昂默默地找出那些物件，“橡皮被我小刀切掉做弹珠了……明天赔你一块整的行吗？……”
“……算了，算我倒霉，这些东西你都留着吧，反正也没用了。”说完黎帛就气冲冲地起身把座位搬到了前面空出来的位置，只剩下刘昂一个人坐在第一排的最后一个，由此刘昂开始了一个学期的无同桌生涯。
“你是真的皮，黎帛脾气这么好的妹子都让你气走了。”黄拓一脸羡慕地看着刘昂，“我倒是想让她生气呢都做不到。”
刘昂看着手里缺了一截的自动铅笔，刻度线糊到认不清的直尺，对着黄拓尴尬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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