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机不是很难啊,连我都听得懂。”刘昂看着收拾课本下课的秃头,又翻开了化学一轮复习资料,“烷烯炔……原来如此。”
“黑仔这是开窍了?下课居然在看书?”
黄拓想起上个学期语文老师在班上放的百家讲坛,里面讲了个曾国藩戒烟的故事。因为很有意思,所以黄拓记得还挺牢,大意就是曾文正公年轻时是个烟鬼,他老人家自己也知道抽烟不好,因此下过很多次决心要戒掉,甚至还特意写了文章,以文明志,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疯狂立flag。当然没一次成功,不然没得故事讲了。故事就发生在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普通夜晚,毅勇侯大人莫名其妙地砸掉了玉烟枪,就此宣告戒烟成功,这辈子再也没有碰过。
老王今天上课终于没有满嘴骚话,老老实实地在讲他的动量守恒,还特意多瞅了几眼刘昂。
“充了钱就是不一样……”刘昂叹了口气,“这个……冲量I=ΔP,又等于Ft,P又等于mv,诶,不对啊。我怎么记得是几分之一mv²来着?”
“哦呦厉害了,站神要变学霸啊!”刘昂正沉迷于一个二愣子踩两艘船求速度的解谜游戏,完全没有把曹亮的话当一回事。
“答案是这么多,诶,这就很舒服了。”刘昂丢下笔,正想跟黎帛炫耀一番,侧过头来只看到一堵墙。愣了两三秒,刘昂还是拍了拍墙,“老哥,日后请多关照。”说完就撕掉了贴在桌子上的纸,“甲方都跑路了,合同还留着擦屁股呢。”
“张御132,全班最高分!”数学老师拿着试卷看着张御,“你的三个大题全部做对了,但是小地方错的不少,这点下次要注意。”
张御满不在乎地接过试卷,全然把老师的话当成耳旁风。这也正常,人的心气一上来就容易好高骛远,学霸就应该做学霸该做的题,所谓眼高手低,人之常情罢了。
“黎帛126分,第二名。”宣布成绩的时候,刘昂看到黎帛紧紧攥着的拳头松开了,又隔着过道对张御笑了一下。
“我好像懂了点什么……”刘昂用铅笔掏着耳朵,“难怪这么不待见我,原来是因为我天天口嗨张御啊!难怪刚才突然怪我打扰她学习,原来是因为知道了陈曦成绩比她好啊!还有……难怪她今天脾气这么大呢,就是因为昨晚的事情吧?”
刘昂瞬间觉得黎帛说的话做的事情不那么让人生气了,“那句诗怎么念来着?江州司马青衫湿?哦哦,对,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讲老实话,刘昂觉得黎帛也够得起上班花的头衔了,然而班花跟校花并不是一个级别。是的,你很好看,但是我喜欢那个更好看的。张御这么想,刘昂当然也这么想,应该是个男人都会这么想。这样想的时候,刘昂全然忘记了“女人不能娶”的肠胃吧吧训。
“其实黎帛也还挺不错的……”刘昂歪着头想了想,“算了,我还不如想想怎么把数学搞及格……又考89……”
刘昂正看着导数题无从下手,一个纸团突然砸到了脸上。“黑仔,等下跑步去,顺便跟你说件事。”
傍晚的操场人很多,散步的跑步的踢球的搞训练的都有,谈恋爱的也不少。刘昂坐在升旗台的下边,看着正在踢小场的高一学弟们吐槽,“哇,这射门堪比郜林斯曼!”“我去,踢球动动脑子啊!”
“我发现我喜欢上了一个人。”黄拓在刘昂身边坐下,语调不高不低,“你猜猜是谁?”
“首先可以用排除法,肯定不是金月。”刘昂不正经地回答,金月是他们三班的班花,打引号的。
“去你妈的,正经点。”
“那我们用分类法好吧。”刘昂又扳起了手指头,“第一,女的。第二,活的。第三……”
“你别贫嘴了,我认真的。”黄拓直视着刘昂的眼睛,刘昂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黎帛?”
“石乐志,成绩比我好的想都不要想。”
“成绩在600名以后的女生……我怕只有体育生了。”除此之外,刘昂实在不知道哪个女生会比黄拓成绩还差。“难道……?你喜欢男的!”
“滚啊死基佬。”黄拓锤了刘昂一拳,“直接跟你说了算了。是陈曦——”
“???”
“的那个闺蜜。你跟她好像很熟的样子,能不能……”
“必须能啊!”
“诶,这才像我的好兄弟嘛,晚上夜宵的时候详谈。”
“完全ojbk。”刘昂站到跑道上,迎着通红的火烧云冲了出去。
上晚自习的时候刘昂发现黎帛讨厌自己不是没有道理的。如果你的同桌一分钟要转头两三次找你讲话,换成是你你受得了?为了克制住自己讲话的欲望,刘昂找黄拓借了透明胶带,把自己的嘴巴封了起来。“这下好多了。”刘昂一边想着一边翻开生物教材,“今晚要搞懂减数分裂。”
晚自习期间秃头来查了两三次,还特意在刘昂身边转悠了好几圈。没想到刘昂一脸专注地在看课本,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秃头的存在。按照秃头平时上课讲的观念,那就是我来查堂的时候,谁抬头看我,那肯定就是没有专心学习。但是刘昂没有,那就只好判定他在认真学习了。
“也不是很难嘛……”刘昂看着课本上画着的XY染色体,“原来生男生女跟女的没关系啊!还这么多渣男怪女的只会生赔钱货,明明是自己有问题。”
“我说黑仔,打了下课铃我还去上了个洗手间,回来你还在看呢?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黄拓拎着书包站在后门,“还要不要去吃东西?”
“下课了?”刘昂不可思议地看着黑板上面挂着的钟,“我才感觉半小时不到啊!不看了不看了,吃夜宵要紧。”
刘昂背着他的双肩包跟黄拓走到了后校门,原来后校门这里是有一个老门卫的,自从他上个学期辞职之后,这里的门卫室就成了摆设,乌漆墨黑的连个白炽灯泡都没有,仅有的光线来自于校门外面的烧烤摊。
“老规矩,后爬出去的带早餐。”刘昂的手已经放到背包的带子上,黄拓也是,“3……2……1……开始!”
两人同时将手中的包甩出墙外,接着跳起来攀住墙的外围,然后是腰部发力,抬右腿上去,再是整个人都过了墙顶,最后纵身一跳,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好比参加奥运会跳水的中国梦之队,没有一个赘余的动作,甚至没有溅起一丝水花。
烧烤摊子的老板看着凭空出现在背后的两个少年早都见怪不怪了,“还是老式样?”
“对,大份口味虾再加两瓶哈啤。”刘昂找了个桌子放好书包,“你又输了哈,明天记得给我带早餐。”
烧烤店老板端着一盘子串串放到了桌子上,还顺手开了两瓶啤酒。刘昂刚接过啤酒咕咚喝了一口,看到旁边走过去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女孩子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马上加快了步子。
“我才知道黎帛她家就住城南巷啊,我还以为她家很远呢。”黄拓拿起一串鸡杂吃了起来,“来,言归正传,跟我讲一讲关于她的事情呗……”
“幼儿园校友,小学同学。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刘昂笑道,“我记得她家里好像贼有钱,比你家还有钱。”
“谁问你有钱没钱了,我就想知道她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没有啊,一般般的男同学,她甩都不甩。”
“那你觉得我呢?”边说着黄拓还做了个摸头发的动作,他对自己的相貌还是很有自信的。
“我觉得你,啧,怎么说呢,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刘昂又咕咚了一口,“故事,你懂我意思吧?”
“意思是……我显得成熟?”
“非也非也。故事者,事故也。你这种脸属于出过事故的,安检都过不去——”刘昂摇头晃脑道,“想泡她,我看难。”
“为……”黄拓话音未落,就听到巷子里传出来“啊”一声哭叫。刘昂和黄拓同时转头看过去。
“是黎帛。”刘昂马上站起来,黄拓也跟着站了起来。“我们快去看看。”
刘昂提着一个啤酒瓶,黄拓在摊子上随便找了一把水果刀。他们两个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刘昂顺着巷道跑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敞开着房门的房子。黄拓对刘昂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一先一后闯了进去。
然而并没有发生他们想象中的事情。只有一个老人家躺在地上,黎帛正抱着老人家大哭,看着刘昂进来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我奶奶……我奶奶……她……”黎帛明显被吓坏了,说话都语无伦次了。刘昂把手里的空啤酒瓶一扔,马上就俯下身子去摸黎帛奶奶的脉搏。
“还有!还在跳呢!”刘昂抬起头对黄拓喊道,“发什么愣啊!快打120啊!”
黄拓连忙扔了水果刀,手忙脚乱地找手机。刘昂仔细看了一下老人家的样子,“看样子不是中风就是脑溢血,诶我的哥!你别把她的头抱这么高啊!”
“平躺着放好,别乱动!”刘昂指挥道,“兔子你tm快点!打个电话急死人了!”
“喂?喂?120吗?要急救啊!”黄拓讲话也磕磕巴巴起来,“在哪里?这是哪里?华美雅苑……错了,是城南巷!在城南巷!你们快点派车过来啊!”
“头怎么这么烫啊……去拿毛巾浸点冷水敷在额头上,快去呀!”刘昂冲黎帛喊道。黎帛的确是吓坏了,听到刘昂一说,连忙去浴室取毛巾。
人在失去判断能力的情况下就如同溺水,溺水的人会全力抓住他们能抓到的一切。同样的,没有了主见的人也会下意识去服从他们听到的建议。
“我糙!医院说急救车全部派出去了!现在医生正在拦出租往这赶!”
黄拓手机一收,“怎么办?现在在这等?”
“医生还在拦出租我们拿命去等吗?”刘昂看了看手表,“等他来至少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了!他来了我怀疑凉都凉了!这样,我去找老板借他的运货三轮,我们直接开三轮去医院。晚上车少,老子开80码的话半个小时肯定能到!”
“我跟你一起去借车,那个叔叔我认识。”黎帛说道。刘昂没同意也没反对,大踏步就出了房门。
“车借给你没问题,可是老人家出了事你负得起责任吗?”老板把他的钥匙拿出来,问道。
刘昂正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做事的时候一般不会考虑到后果。何况眼前的情况如此紧张,他根本都没有时间去考虑后果,“人命关天的事情,还管他娘的责任不责任!”刘昂一把接过钥匙,马上就到马路对面坐上了三轮车。
“你会不会开三轮啊!跟两轮不一样啊!”老板在刘昂背后喊道,“车搞坏了是小事,撞了人我是要负责的啊!”
黎帛满是泪光的眼睛看着刘昂的,没想到刘昂轻车熟路地发动了三轮,正掉头往巷子里面走。“三轮车老子十岁就能开,还用得着你来操这萝卜心?”
“快快快!抬到后面来!”刘昂兜住黎帛奶奶的后背,黄拓则架住胳膊。“黎帛,你去扶着头,轻一点!你轻一点!”
三个人好不容易把老人家放到了车的后座,“不行,路上太颠簸了,去拿个枕头枕一下,别让头碰到了!。”
刘昂回头看了一下,黄拓坐在尾部两只手压住了黎帛奶奶的双脚,黎帛则轻轻的扶着她奶奶的头。
“坐稳抓好!”话还没说完,黄拓就听到引擎疯狂转动的声音,三轮平板在刘昂的手里仿佛变身成了F1方程式赛车,只听到一阵轰鸣声,瞬间就出了巷口,往主干道上冲去。
刘昂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在十字路口连闯了两个红灯,超了一台正在变道的大卡车,把黄拓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对着刘昂大喊开慢点,然而呼啸的风把他的声音吹到了后面很远。
“到了到了!”刘昂看着不远处的红光十字架,“兔子你下车去找医生!”
很快,两个护工抬着担架出来了,旁边还跟着一个医生。
医生稍微看了下情况,掐人中毫无反应,又翻开眼皮看了一下,连忙示意护工把老人家抬进急救室。
“叔叔,我奶奶现在怎么样?”黎帛在旁边问道。
“不好说,有一个瞳孔已经出现了扩散的症状,只怕……”医生摇了摇头,“我们只能尽力而为了。”说完就回去准备手术了。
黎帛是班上的生物课代表,自然记得生物老师上课教过的,瞳孔扩散可以作为一个人死亡的特征之一。听完医生说的话,黎帛整个身体都僵直了,似乎被巫师下了定身咒。只是她的脸色在变,由刚才惊魂甫定生成的潮红变成了灰白色,死一样的灰白色。
“黎帛……你现在这样子也没用啊……还是等手术做完……”刘昂心里也很不好受,可是看着蹲在地上哭的黎帛又不得不去安慰,谁知道刚把手搭到黎帛的肩膀上就被她一把甩开。
“离我远点!”几乎是声嘶力竭的一声哭喊,胆大如刘昂没防范也被吓了一大跳。“你真的是个扫把星!你在我旁边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好事!”
“读书的时候是这样,他是这样,我奶奶也是这样!你滚开!我不想再看到你!”
安静纯美的一个女孩子突然变得如此歇斯底里,刘昂没料到,黄拓也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说话都不怎么大声,生气也只会生闷气的女孩子,居然用了滚这个字。情绪之激烈,可想而知。
刘昂感觉心瞬间凉了一大半,既委屈,又心酸,莫名其妙还有一种兔死狐悲鸟尽弓藏的悲凉之感。刘昂自认为脸皮厚如长城,可是真正等到有个人拿着电钻来打孔的时候,才明白自己充其量不过是个纸篱笆。
刘昂和黄拓都默默退了几步,看着黎帛孤零零一个人进了医院大门,两人深深地对视了一眼。
“黑仔……她奶奶最好平安无恙……不然我们两个都逃不了干系。”黄拓靠着平板车,身体明显在抖动,刘昂也是。
刘昂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他那盒烟,拿出一根放在嘴巴上,打火机点了四五次才冒出火星,吸了好几口刘昂才稍微镇定下来。
“我小时候,我爷爷以前也这样过一次。当时我就好害怕,怕我爸以后也突然这样,所以我看过不少这类急救措施。可惜我忘得差不多了。”
“别挪动头,额头敷冷毛巾,赶快送医院,我就记得这几个,有错的话,要怪就怪百度李彦宏,怪他的莆田系医生给我出的这些好招数。”
黄拓接过刘昂抽了半截的烟,叹了口气,“还是进去看看吧,留她一个女孩子在医院怎么说都不太好。”刘昂没说话,表示同意了。
医院的长廊上只有吊灯散发出的幽暗的光,蓝色的墙裙略显斑驳,再伴随着若有似无的哭泣声。这种情境让刘昂联想到寂静岭里面的医院场景,似乎下一秒拐角里就会转出一个没有脸的性感女护士。
刘昂看着坐在急救室外面的黎帛,她还在抽泣。刘昂不知道该做什么,他猜自己要是又去说一些不痛不痒的狗屁话,她一定会拆下急救室那块大牌子塞到自己的嘴巴里面去。
刘昂就这样一直坐在不远处的座位等着,盯着对面墙上的电子钟,看红色的数字缓慢变化,对他而言,现在一秒钟就比他上秃头的整节班会课还要久。
可是度秒如年只是人的客观感受,时间的流逝永远不会停。“一节班会……两节……三节……”刘昂在心里数着,就像失眠的时候数绵羊那样。
一秒钟,一分钟,一刻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时间在不知不觉地流动,一直到凌晨四点,也就是科比起床看洛杉矶的时候,急救室门上面的警示灯牌才黑掉,接着又从静谧中传来门下锁的声音。
刘昂觉得自己的心跳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哪怕是参加五千米跑比赛的时候也没有。毕竟最后冲刺的时候还能意识到自己的肺像一个积满了水的气泡球,还能想象出自己喘气的样子一定像极了一个嘎吱嘎吱的破风箱。可是现在他的头脑里什么也想不到,看着走出来的医生觉得他特像耶和华,真的,特别像。
“医生,我奶奶怎么样了?”黄拓抢先一步,比黎帛还快。直接冒认了祖宗,急切地想知道具体情况。黎帛没追究这些,红肿的眼睛看着医生,眨也不眨。
医生摘下口罩,刘昂可以看到他头上有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眼神透着说不完道不尽的疲惫,接着就是他的叹气声。
黎帛的眼泪马上下来了,黄拓呆若木鸡,刘昂如遭雷击。几乎是瞬间,刘昂联想到了黎帛父母的索赔与斥骂,自己老爹的暴怒和毒打。
“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瞳孔扩散还是勉强救回来了。”医生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侥幸,也有几分骄傲。“也幸亏你们送来及时,再慢一会儿谁来都没用了。”
“不过也就是勉强维持住了生命体征而已,马上得进行开颅手术。我看你估计是老人陪读的学生吧,赶快打电话通知大人来。”
黄拓呆滞地点了点头,然后才意识到身上的锅甩掉了,一把抱住了刘昂,两个少年紧紧相拥。
能保住命已经是万幸了,谁还能管到开颅手术以后的情况呢。
“既然现在情况稳定了,我就先回去了,我才发现我妈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黄拓拍着刘昂的后背说道。
黎帛的眼睛里泛着泪光,她看着刘昂的侧脸,第一次觉得这个男孩不是那么惹人讨厌,又想起刚才自己对他说的那些话,想必他心里一定很不舒服吧。
刘昂其实很理解,人在极端情况下,说任何话,做任何事情都是可以理解的,他没有怪她。他对黎帛笑了一下,翻手机出来看今晚米兰的战况。意大利杯1-0打赢了表妹,刘昂看着显示比分的屏幕,呆了好久,然后才点开全场集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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