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苏凡最近一直因为买房的事情困扰着。她一开始笃定买房的原因，现在慢慢褪去，剩下的只有对独立女性这个虚名的追求，和因凑不齐首付钱而生出的焦躁。

苏凡是个普通的女人，别人在她这个年龄，大都已结婚生子，可是她，却因为一些原因，“剩”了下来。她自认为，社会上所说的“高不成低不就”难以解释她的现状。确实，每个姑娘剩下的原因本身都是多元的，或者说，只说“剩”这一个词，就已经否定了，她自己选择的可能。但是苏凡可不是自己选择的，她只是习惯性地等待，等待她的生命里出现一位踏着五彩祥云的英雄来接她，当然，和紫霞一样，她的这个等待，并没有得到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结局。

 这大冬天里，小城镇本来环境不错，可能是从附近的哪个工业城市飘来的雾霾，让整个空间都弥漫上了虚幻的恐怖，每个行进在路上的人，都全副武装，防霾口罩，头盔，围巾，手套，如果它们的材质稍稍转换，那可真像某个时期全民备战的模样了。苏凡来到自己的单位，本来她的事情就琐碎，有的时候跑跑腿，剩下的，就是自己打发时间了。正巧，售楼处的姑娘正在她跑腿的间隙在QQ上“滴滴”出现。苏凡困扰地把头在转了一圈，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和姑娘的聊天窗口。

 “美女首付准备的怎么样了”

光是“美女”这个称呼就让苏凡心生烦闷，苏凡头几年，对着自己的容貌还算是有信心的，可是经过了几年的相亲失败与欺骗，她开始对这样普通的称呼深恶痛绝，如果不这么觉得，为什么要说呢？虽然，这只是一个最普通的称呼而已，可是有人如果当真，那么，在别人无意的提点中，那颗跳跃的期待的心，早晚会发现一切都只是个骗局。

 “忙活了这些天，才借了一万”

 这是苏凡的回答，她在签下房屋认购的第一天，就开始跟同事借钱，虽然找的都是几个比较熟的同事，但是，不知什么原因，整个公司现在都知道了她买房的事情，甚至，也清楚她在四处借钱，所以她现在在公司的地位十分的玄妙，很多人在劝她赶紧退了房子，没有必要自己去负担房子这个东西，这明明就是男人事情；而另一波人则强烈地支持她，将她奉为独立女性的标杆，女人就该有自己的房产，那样才不算是依附男人！可苏凡并不想因为这件事，而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且，这个谈资还时常上升到男人与女人的义务与权利，但偏偏就是和她的困境没有一丁点关系。

苏凡和姑娘周旋了一番，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个，我这边在继续想办法，但是还是想问一下，如果我凑不齐首付的话……”

 “我们当时都说过了，如果不要这个房子的话，定金是不退的”

售楼处的姑娘大概也是深知购房者的心理，断然地给了否定答案。而苏凡呢，她当然已经动了退订的念头，可是，这样一来，一万块就白白搭进去，到底还是肉疼，毕竟那是近乎一年的积攒。

“美女，你再想想办法，好不容易遇到个这样的好楼层，如果凑不齐的话，多可惜？这样吧，我给你算算商贷要多少”

说完，不一会儿，就发来了一张照片，那是整个房款以商贷的形式走，每月需要交的房贷，算上去，是苏凡一个月工资的四分之三。

“谢谢，我再考虑考虑。”

 对方也是十分识趣，给了个得体的回应：“那不打扰你工作了。”

可是如今的苏凡，又哪里能好好工作呢？

一边是一背就得几十年的贷款，但是能有间属于自己的方寸之地；另一边呢，是现在直接一万块的损失，但生活却可以继续肆意随性。苏凡在纸上把两种情况的优劣得失都列了出来，可还是无从选择。其实她心里知道，不论选择哪一方，日子都照样可以过，也不论她选择哪一方，未来也都会后悔。

买房的事情，就这么搁置着。有时候人总想着，如果我不做选择，大概，总会得到上天给予的启示和馈赠。但事实上，并没有，什么都没有，逃避的结果，就是将自己逼进更加进退维谷的深渊里。

周五的傍晚，苏凡照常骑车到街上消遣。路过了一家店，崭新的装潢，粉色透足了少女心的招牌，和玻璃柜里让人食欲大开的小蛋糕们，苏凡迅速地停下了车，走了进去。 一进门，一股奶油的香味，混着芒果的气味扑鼻而来。服务生见有人进来，用非常快速又奇特的语调念了一句：“欢迎光临”。不过此刻听不听得懂已经不重要了，苏凡已经径直往中间的玻璃柜走去。

明净的玻璃柜里，放置着三层展台，第一层是杯状的点心，第二层是小蛋糕切成的三角状，第三层则是完整的6寸蛋糕，上面洒满了时令的小水果块。

苏凡三层都看了一遍，目光停留在第二层中间的芒果千层上，她平日里就比较喜欢吃芒果，也包括所有跟芒果有关的一切食物。

“请问您需要哪一个？”柜台里的姑娘开口询问，苏凡顺势就指向了其中的那一块芒果千层，可是手指突然停留在半空。

“不，不用了！”

苏凡逃也似地离开了蛋糕店。那是她看到了那块千层的价格，28元，不算太高的价格，之前吃的时候，也从未考虑过价格的问题，可是如今，正一步步走向房贷的她，恍然想起，如果要买房，那么，她绝不能向以前那样奢侈。

离开了蛋糕店，苏凡也没了闲逛的心情，骑上车，就往家里赶。一路，她想了很多。其实她平日里的生活绝不能算是奢侈，名牌名品从来不沾，装饰佩戴也不讲究，但就是吃这一方面，可能开销稍微大一些，毕竟在她的脑海里，吃进肚子里的，才真的是自己的！但是，若是算起来，每个月要把工资的大头交到银行，剩下的，人情行事的，也就没了，她还哪有空余，去吃一块喜欢的蛋糕？！

“你真的想好了？决定要退了？”

“那有什么办法，还商贷压力太大了。”

这个朋友是在得知她要买房的消息后，唯一一位肯借出一万块的人。

“也确实挺可惜的。”

“……”苏凡没说话，她自己心里不知在想什么，自己都理不出个头绪，这一次，只是给朋友回应，钱不用借了，再一起吃个饭，表达一下感谢，可是真的就不买了吗？错过了这样的一次机会，还会有下一次吗？苏凡不能肯定，她知道未来的多变，也知道自己如果没有一房傍身，其实也没什么，顶多在外租个房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每月的剩余，也够她霍霍，可是，总有点不甘心，要问她哪里不甘心，她也是说不出来，大概是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无法将自己的未来放心交托的那种无力感吧。

又是一日，售楼处的姑娘又来催交首付，这回，用的是电话。苏凡知道那个号码，曾经存过的，手机铃声在响着，可是坐在一旁的苏凡怎么也没法去拿起电话，更别提接通了。这通电话，就在苏凡的眼皮子底下，停了，这一天，也都没再打来。

在苏凡心里，逃避，总归比选择好，因为选择会后悔，而逃避，可以暂时避免后悔，兴许还能得到上天的指引。

大半个月过去了，又到了公司发工资的时间，苏凡拿着自己的手机深锁着眉，直到领导来到她身边都没有注意。

“怎么了这是？”

“啊，那个，我刚刚接到短信通知，就看了一下。”苏凡在为自己办公期间看手机而辩驳，不过领导倒是没表现出反感来。

“怎么样？都发了吧。”

“是啊，发了，还多发了。”

“多发你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会不会要回去啊？” 领导像是被她这话逗乐了，“涨工资了，你还不乐意是不是？不行的话，涨的那部分还给会计。”

得了领导的确认，苏凡才知道，原来，不是会计发错了，也不是银行打错了，而是真的涨工资了，她来了公司五年，第一次涨工资，完全没有任何准备，心里竟不是惊喜而是空落落的。

领导又和她闲聊了几句，就离开了，剩苏凡一个人，自己的座位上，如坐针毡。

“喂，”

“我涨工资了”

“我觉得，走商贷的话，我的工资也支撑得住！”

“嗯，是的呢！”

“我晚上去跟他们聊聊。”

下班时间，苏凡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路上，盯着自己之前的几通未接来电，终于按下了拨通。

“喂”

“哎，美女啊，你首付准备得怎么样了？”

“首付凑不齐，我在考虑用商贷。”

“嗯，商贷也可以的，那样就不需要凑那么多钱了。”

“我想问一下，走商贷需要哪些？”

“商贷的话，美女，跟你说一下，近期银行有所调整，这都12月了，你尽量在这个月办，要不然，商贷首付就不好办百分之20了，只能百分之30！”

苏凡被这个消息吓得一愣，“什么意思？”

“就是如果明年办的话，必须交半分之30的首付了。”

“怎么，怎么这样了？”

“是银行那边的规定，我们也没办法，你就近期来把首付交了，我们还能给你办半分之20。” 那边的声音明显有些不耐烦，可苏凡却还没能在心里上接受这个变动，也就是说，她必须在这段时间里做出决定，究竟买还是不买？！要是拖到明年的话，走商贷就更没有意义了。

“那个，那个，我是说，要是房子我不想要了，你们的订金还会退吗？”苏凡有些胆怯地问。

“美女啊，我们之前也都跟你说过了，订金是不会退的，你签字的时候不也看到了吗？”

“那，我再考虑考虑。”

“嗯好，我就不打扰了。”对方迅速地挂断了电话，仿佛是对苏凡这个客户用尽了耐心，而苏凡，紧握着手机，那句想说的话，最终也没说出来。

冬天的夜晚，比之有阳光的白天，更加凄冷，苏凡骑在电瓶车上，一路迎风，想要让这冷风吹醒她纷乱的思绪。 这房子，买，或是不买，也许只是一个选择，可是这个选择，在苏凡身上，却似乎凝聚了一生的命运，不论她怎么选，都像是选不到完美的那个答案。

也许，就这么拖到年后，一切，都将如同冬日的积雪，自然而然化掉吧。苏凡这么想着，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