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沐婆婆

       沐婆婆八十多岁了，跟自己的儿子一家生活，住在村子最东边的第一间房子，这也是距离小溪边上公用水埠头最近的一间房子。

        她家里有两个孙子，小的男孙，明年也要上初中了，但是他不大在乎初中去哪读，他比较在意下次用什么借口去隔壁村跟同学玩。大的女孙，最近在烦恼，要不要跟趁着高中毕业前向暗恋的男生告白。沐婆婆最近越来越搞不懂自己的两个外孙，她闲下来会想，是不是自己过去说教说太多了，明明是每天都看着她们俩长大的，为什么有种渐行渐远梳理感。奇怪的是，自从隔壁村的一个小男孩会走路之后，沐婆婆没有再经常陷入那种梳理感带来的失落情绪之中。

        她午饭过后，就准备一包饼干放入身上的口袋，两点左右就开始坐在自己的门前，等那个小男孩跟着他妈妈路过去水埠头洗衣服。总是沐婆婆先发现那对母子，妈妈一只手提着一桶衣服，一只手牵着那个走路还不大稳的小男孩，看着就像牵着一只鸭子一样，只不过这个小男孩的小短腿要快速走两步才跟上妈妈走的一步。

        沐婆婆弓着有岁月弧度的腰，迈着平稳的步伐走向那对母子，还有一二十米的距离，沐婆婆就逗小男孩说，“吉仔又跟着妈妈来洗衣服了”，听到声音，母子俩都停下来，带着笑眼同时望向沐婆婆，妈妈笑着回应，“沐婆婆又有空出来走走啊”。小男孩还不会说话，但是也张开小嘴巴，露出上排像米粒大小的两只门牙。还有一条扁担的距离，沐婆婆本身有些弧度的腰弯得更低一些，双手向小男孩伸出，眼看着小男孩说，“吉仔来婆婆这边，跟婆婆去屋里拿吃的”。妈妈牵着小男孩的手，向沐婆婆伸去，还没等妈妈的手松开，沐婆婆就看到这小家伙肉嘟嘟的小短手已经五指张开，还不等妈妈放手，小男孩抬起小短腿走向沐婆婆了。小男孩之所以这么亲近沐婆婆，多半是记住了“跟沐婆婆走有东西吃”的规律。看着小男孩走向自己，沐婆婆知道即使不牵着他的小手，他也会安然无恙的走去自己屋里，但是沐婆婆仍然会上前拉着他手。沐婆婆的手，比起好几年前拉自己的孙子时更干瘪了，但是握住小男孩的手时，那种触感还是跟当年握住幼小的孙子时是一样的。现在再用这双手去握现在那两位孙子的手，会不一样的了，伸不直的五只手指不能完全包住他们握拳的手掌，而且他们应该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主动紧紧地握住自己的双手了，想到这里，沐婆婆在用力的握紧小男孩的手，好像握得紧一些当年的回忆就更清晰一些一样。小男孩的妈妈，看着自己的孩子走向沐婆婆，她就放心的去水埠头洗衣服。

        沐婆婆让小男孩先进屋子，进去后让小男孩坐在小板凳上，自己坐在高一点的小板凳上，一老一小，一高一低，相对而坐，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饼干，在小男孩眼前晃了两下，逗着说“吉仔，要不要？”小男孩伸手去抓那包饼干，沐婆婆把手抬得更高一些说“先叫‘婆婆’，不然不给你吃，”嘴馋的小男孩眼是盯着饼干，小嘴巴正努力的吐出“po”音。沐婆婆看着这小家伙笨拙的动动自己嘴，笑得更高兴，但是她每次都不忍心多折磨这个人儿的胃口，她撕开包装，拿出一小块饼干给他。小男孩比较好动，坐不到一会儿，就起来到屋子里乱掏乱翻东西。看着他在屋里玩，成了沐婆婆每天最期待娱乐，因为现在年纪大了，干不了农活，每天午饭过后，儿子跟儿媳出门干活去，两个孙子不是上学就是去帮忙做农活或者出去玩，很多时候，只有沐婆婆一个人在家，房子不大，但是没有说话声时房间会显得特别空旷安静。她没有看电视的习惯，也不会开这部刚买回来的电视，自己又很少睡午觉，老人家本来晚上就不容易睡着，而且睡不长，再睡个午觉，估计整晚辗转难眠到鸡啼报晓，所以午饭过后到准备晚饭这段时间，能帮忙带下吉仔，让他妈妈安心去洗衣服，沐婆婆一天当中最愿意帮的忙。

        有一天在家常聊天中，小男孩的妈妈向沐婆婆的儿媳说起小男孩膝关节患了奇怪的病，每天要抓蟑螂煲药，蟑螂就好像有预知能力一样，比往常少见了，捉起来特别费劲，所以每天要费不少心思去找去捉。沐婆婆在旁逗着小男孩玩时听到她们的对话，便接着话题说:“哎呀，捉蟑螂而已嘛，我们旧屋那里有很多，可以去那里抓”。小男孩的妈妈说，“那就太好了，看哪天我实在找不出蟑螂就要你麻烦开门让我去捉。”，“到时你洗好衣服过来，我过去开门给你抓。”“这真的谢谢沐婆婆了。”再一来一往寒暄几句，小男孩的跟着自己母亲回家去了。沐婆婆看着小男孩走路一拐一拐背影，心里在想着怎么抓蟑螂的事。小男孩跟她妈妈去洗衣服时又见到沐婆婆从远处走来，这次沐婆婆开口说的话，让小孩子的妈妈更感激了。沐婆婆说，“吉仔，我在旧屋给你装了一罐蟑螂，等下给你妈妈带回去。”小男孩并不知道蟑螂跟他有多大联系，他只是知道这个时候跟这个婆婆走就有好吃的。沐婆婆看着小男孩走向自己，沐婆婆的眼睛笑得更弯了，对着男孩的妈妈说“你家的吉仔太好拐骗了，会给过好吃的就亲近谁，以后别人给颗糖就可以把他骗走了”，孩子的妈妈听后笑得更欢了。半小时过去了，男孩的妈妈到沐婆婆那接小男孩回去，沐婆婆对着孩子的妈说，“你知道你家吉仔多有趣吗，我问他，‘你的妹妹从哪里拿回来的，他说，他妹妹是从医院抱回来的’，才两岁的孩子，可以这么回答，实在是太有趣了。”见到外人这么夸自己的孩子，孩子的吗何止高兴还把这个回答记住了，估计这辈子都忘不了。

        孩子的妈妈何止忘不了那翻夸人的话，还忘不了沐婆婆帮忙带小男孩的恩情，更忘不了沐婆婆一罐接一罐的蟑螂。直到二十多年后，小男孩的妈妈还时不时向小男孩的妹妹说起沐婆婆的事，小男孩的妹妹总是会问，沐婆婆是怎么抓蟑螂的，孩子的母亲就会说，沐婆婆她把一些食用油涂在红色塑料盖透明玻璃的腐乳罐里面，在盖子里划上几刀，划出几片可以往里摁进去的小口，制造成一个易近难出的简易捕捉器，在加上罐子四壁涂了食用油，爬进去的蟑螂在里面爬行很容易打滑，跟谈不上使劲重那个有点小机关口子爬出来了。

       沐婆婆的故事，在小男孩他妈妈口中总是以沐婆婆去世时的场景作为结束，她说，沐婆婆去世前身体很好，直到有一天，她洗好自己换洗衣服后，觉得头有点晕，就跟家里人说，想回房间躺着休息，谁也没察觉这一躺之后，沐婆婆之后就再没有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