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带任何成见的说——她是个疯女人”
这是被走廊里荡着胡想联翩的笑吵醒后,杜小A心里愤愤地发出的咒语,她看了一下时间,凌晨三点。
杜小A昨天才搬进这家名为的吉缘的公寓。
“这哪是吉缘,分明是妓院。”
这里的墙隔音效果极差,差到隔壁落根头发丝都能听到。一群五花八门的男男女女住在这家公寓。连着三天夜里,小A总能被各种声音吵醒,她唯独不能忍受的就是这种浪荡女人午夜过后发出这种浪荡的笑。
“快了,快了,快被这种动物世界人群逼走了”小A紧闭着眼睛,挡住夜的黑。
她辗转反侧,那个女人的笑也勾走了她的魂,她突然对这种笑声产生了一种好奇,她平和了一下心情,那种探险的精神一下子随着夜色滚进了她不安分的心,想目睹一下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是怎样集无教养、放荡、和那样笑声于一身的。但是她又怕看到的是一个劈头盖脸的鬼,或者是一个坦胸露乳、獠牙四起,夹着一对自鸣得意的针缝眼,那眼睛不是用来看路,是专门用来勾男人的狐狸精。
杜小A平息了怒火,再听的时候仿佛不是女人的笑声而是女人的哭声,她使劲的拉长耳朵分辨到底是哭还是笑的时候,只听见那个疯女人在隔壁门口说话了:“顺子,你就让我跟了你吧,你不嫌我,我就好好跟你过日子,等干完这期活,咱们就回老家,咱们一起——”突然不说了,又有一搭没一搭的发出浪荡的笑声掺杂着一缕哭腔“那我回屋睡觉了啊——”
那时小A在郊区租了一间公寓式民房,离地面很近的墙角处有个通外的窗户,勉强的一点光亮,白天也要开灯。十几平米的地方,是卧室,也是是厨房,是书房,也是餐厅。除了小A睡觉的床还有一张单人床,上面摆着满满一床的书。
我和小A是高中同学,当时我在一家少儿英语机构做课程顾问,她毕业直接进入了北漂大军的阵营,一种苦命相连的情感,再加上往日的朝夕相处的怀恋,让一个自认为有自闭症的人,主动联系上了她。入冬的一个周末,我问小A有时间叙叙旧吗?小A回了一句你是谁啊,小拾贰!
高中时,小A点灯熬油地当上了学委,宿管老师没收她无数个电筒,那时班级好多学生都围着她讲题。她思路清晰,有耐心,那个年纪同学之间的嫉妒从她身上似乎看不到,印象中的小A除了校服就是一身黑色的运动服,马尾辫,长长的马尾辫,凌乱,胖呼呼的脸蛋上,眼睛透着坚毅的光,灼灼的忧郁略显老练,整体的感觉和年龄是不匹配的,怪怪的,马尾辫也怪怪的。
自从她暗恋的格子衫少年成了我的男朋友后,她就不再跟我说话了,也不再给我讲题了,后来听她宿舍的人说,她捂着被子哭睡着的。第二天红肿着眼睛又给同学讲题去了。
是年少轻狂冲昏了头,把小A忘了,把她说给我的秘密忘了,把她讲给我的题忘了。
几年之后,当格子衫少年成为别人的少年时,几经毕业的离别,分手,生存的委曲求全之后,我才想起当年黑白色的学生时代多么简单快乐,我才发现小A的耐心是多么因为难能所以才那么的可贵,我才发现,最真最美的日子已经像乞丐一样被我们打发的无影无踪,我满是歉疚地想挽留什么,想弥补什么,我知道,时间早就让小A那颗敏感而又善良的心更加懂得了如何看待曾经年少,看待我对她的那份嫉妒和羡慕。
什么暗恋,喜欢,在一起之类的。比起华灯初上的北京,我们是怀着多么不安和跃跃欲试的心而胆战,我们如此渴望单枪匹马的孤独,但我们又是多么渴望像蜗牛一样有个厚厚的壳包裹起来取暖,我们在北京,我们需要在一起取暖。
小A周末在辅导机构上课,周一一大早,我坐完地铁又换公交,一路仆仆,红尘滚滚到了小A住处,太阳已经呼哧呼哧地走了半晌的路,公寓的院子响着电锯声,电刨子声,叮叮当当的铁与铁之间的撞击声,机动车的突突声,夹杂男男女女的吆喝声,一片暗无天日的混乱。
院子里有几棵永远都长不大的松树,上面布满尘土,门口几株山药花,锈迹斑斑。
边角处堆着钢筋水泥混凝土,房东又开始兴建公寓了,恨不能巴掌大的院子里,头发丝儿都塞不进去,严严实实的盖上房子,满满当当的住进人,人飞着出去,飞着回来,路很窄,稍微臃肿一点的人想住进这家寸土寸金的公寓,是要减减肥才行。挣钱挣红了眼,宰人宰上了瘾。
枯枝上的叶子,做着最后的纠结,是隐忍着悬挂,还是一朝就随了东南西北风,管他去个什么地方。飘落的瞬间,是终于解脱了叹息
时隔四年第一次见到小A,齐腰的长发不见了,及耳的学生头,圆呼呼的脸显得更大了一圈。
小A和原来一样,没有寒暄,而且她天生就有一种不怕尴尬的能力,如果我不先打破这种沉寂,她就是一个字也不说。
我问她什么时候来的。
她说毕业就过来了。
开始,她话不多,而且经常是我问了一大堆,她几个字就答完了,也不打算找点什么话题来聊,可这之间并没有,多年未见同学之间的尴尬,她的眼光比以前温柔了很多,她对我停留在不停的微笑和打量之间,前倾的身子似乎告诉我她想听我说说这几年的故事。
小A不擅长交谈,记得她高中就对我这样说
“拾贰,我已经放弃那些我自身不具备的素质了”。
“什么素质”?
“比如侃侃而谈。”说完一个人哈哈大笑。
我当时还嘲笑她,能够正常交流就是你的侃侃而谈了。
那时,我和小A两个人吃过晚饭总是爬到教学楼的顶层,趴着窗台往外看,其实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一心想着大学改变命运这事。
可惜,第一年我们没考上,查完成绩从网吧出来的时候,小A过马路都不看车了,要不是司机破口大骂,她的魂都丢了。
都没有说再见就各回各家了,正是农忙季节,我们都没心思去地里干活,拿着老式诺基亚互相安慰和鼓励了一番后,相约一起回母校补习。
那天早上太阳格外新鲜,还有什么比重新开始更振奋人心呢?接下来的一年我们要挥汗如雨,风雨兼程,我和小A一如既往地做上了大学改变命运的大梦。
令人尴尬的是,我们的分数进不去补习重点班。听同学说,有人比我们分低,也进了重点班,因为是教导主任的亲戚。有的人比教导主任家亲戚的分还低,不知什么原因也进重点班了。
因为资源分配不均,大家当然都想去重点班。
于是乎我和小A决定去找教导主任求情,希望念在曾经担任过一段时间我们班主任的份上,网开一面,何况况我们只差了三四分这样,又是回到自己的母校,受伤的小鸟回巢疗伤,来年再展宏图。
事实,是我们感情用事了。
我们在校门口遇上了教导主任,说明来意之后,他问我们是谁。
“您的学生啊,之前您还带过我们班主任。”
“哦,忘记了,分数不到肯定不行!”
“张三也行,李四也行,我们怎么不行。”
他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还用了一个手势,门卫按了一下按钮,大门就缓缓的在我和小A面前延展成一道墙。
那道门关上了,我和向来有泪不轻弹的小A哭了,一时间,怂的无奈至极。不是因为被拒绝,可能是因为逝去的童年,可能是我们从来没有叛逆过,是因为性格的懦弱,是我们做为自己,从来没有成为自己真正想成为的样子而哭,至于想成为什么样子,我们也不知道,因为我们的不知道哭。
总之,那一瞬间的哭泣,如果不能说明痛苦,也能体现十足的软弱。
本来打算忘了这三年高中生活的沉重和压抑,欠给青春的欢呼和快乐以后定会加倍偿还,那时我们都不知道为了什么,整天就是一心卧薪尝胆,就是没有任何前提地吃苦耐劳,我们不知人生的意义,我们甚至不知道到生活的常态就是艰辛,我们总是期待未来,从来不珍惜当下,天知道我当时是多么恐惧吃苦耐劳,我每天想的就是怎么通过考上大学最终能够不劳而获。
那个夏末秋初的午后一点半,向日葵在田野里争先恐后地仰望着太阳,稻子沉甸甸的头颅谦卑地垂向大地。稻草人张开双臂,把目光投向比远方更远的地方。
可麦田里的守望者呢?
麦田里还有守望者吗?
那个教导主任,一副肢端肥大症的表情,晃动着短粗矮胖的身躯,缓缓前行,显得肉重而道远。
他就是一个教育者的符号,一个丑恶的缩影,烙进我对这个成年人的社会第一印象里。
我们用夸张的动作,戏剧性的抹了两把没怎么哭出眼泪的眼睛。相视一笑。
“除了用大腹便便,才疏学浅,就找不到更合理的词形容这个行业了,和他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我今天算是彻底明白了,他们只对自己的狗屁理论顶礼膜拜,只要足够迂腐,仅凭这股力量,就能撬动一个昧良心的铁饭碗!”小A带着农村泼妇骂街的腔。
我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还是有侃侃而谈的潜质的,只是五官都不正了”
“三观正就好了,要五官有啥用!”
“我们貌似三观也不正了,过来爬后门,吃了闭门羹。”我还是憋不住想笑。
“走,咱去市最好的高中,这个地方我再也不想回了!”小A说着两眼冒火光。
“那要花很多钱的!”
“值!”
我又问,“要不要跟家里说一声”?
“不用!”
“我要不要跟家里说一声?”我竟然对于这个问题征求小A意见。
“不用,都不用,该是我们为自己做主的时候了!”
当然第二年,小A超一本线三十多分,当然市最好的高中也没拯救我的才疏学浅。
小A我俩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高考一别就是四年。
看得出来,小A还是花了点心思想装饰这个小屋子。走的艺术范。
依我看,她的艺术就是整体无规则,墙上贴着海报,地图,明信片,横七竖八,阴森,发慎。
整个一面墙以一种山雨欲来之势,让人怀疑后面可能藏着鬼。我问小A每天对着这样一面墙睡觉害怕不?
小A说踏实。
接着就来了一场房顶大战,不知道喜鹊怎么就钻进了顶棚里,和顶棚絮窝的老鼠就掐起来了,一阵子稀里哗啦,完全有可能兜不住,掉下来一只老鼠,如果正好掉在床上,想想吧。我问小A,怎么办,害怕吗?
小A一种见怪不怪的看了我一眼说,经常。
突然她兴致勃勃给我讲起来她怎么一个人捉老鼠的,她还故弄玄虚了两个情节,为了听起来更生动一些,手舞足蹈,说的凌乱慌张,我要添加一些个人想象才能彻底理解她想传达给我她当时是怎么从慌张到镇静,再从镇静到慌张的,她似乎忘记了她不擅长侃侃而谈的。
后来她说,我放弃和老鼠作战了,想想《少年派的漂流记》,我就觉的踏实了。
我又嘲笑她,原来阿Q是女的。
我问小A要不要继续在这里住下去。
小A说,当然,然后就去洗我来时带的两串葡萄。
出水的葡萄带着水珠,晶莹剔透,在这个泛着黄光的小屋里显得格外葡萄紫。
书桌上摊着《静静的顿河》
小A保持和她大学同学的通信,她说这是她们的约定,也是她们渴望回归另一个世界的途径。
“另一个世界?”
“对!”
“在哪?”
“在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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