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她怎么睡在研究所啊？”
“嘘······听说晓博士家里搞装修，没地方去，已经在实验室住了好几天啦。”
“不会吧？不都说她和咱们院长······”
“咳。”我翻了个身，裹紧身上的毛毯，将尚未散去的热气抱在怀里。
几个年轻的实习生你推我搡，相互使了个眼色，便迅速消失在白色的长廊。
等再也听不见琐碎的脚步声，我这才不紧不慢起了身，随手打开沙发旁边的柜子，从一排排试验仪器中挑选出一个相对干净的量杯，再取出塞在试管架上的牙膏，趿拉着拖鞋晃到洗手池旁。
电动牙刷的规律震颤将我逐渐唤醒，手机开机，甜美的语音像往常一样开始播报今日的天气和要闻；
墙壁上的电子钟跳跃到我所熟悉的数字，定时的咖啡机准时开始工作，嗡嗡直响；
我抬眼看向一旁的保温箱，里面培植的超级物种正在红蓝光中恣意成长。
这按部就班的一切，如同契合的齿轮相互借力，少了谁都不行。
尤其是这无形的电网，研究院中所有仪器，一旦失去电，便寸步难行。
洗漱完毕，我换上白色褂子抱着昨天记录的试验数据前往会议室，路过的同事全然无视我的存在，直到一个陌生的面孔闯入我的双眼。
“晓博士，早！”
年轻，活力，刺目，我匆忙点头转身，钻入了女厕所。
隔着并不厚重的门板，外面接下来的对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你是新来的吧？那晓博士是个怪胎，独来独往的，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你以后再见了她，还是选择无视吧！这样，你舒服，她也舒服。”
药剂师夹着数据记录从一旁路过，轻轻拍了拍那年轻姑娘的肩膀，好心告诫。
“哎？可是······”
“别可是了，快去准备茶水，研讨会快开始了。”
当我不再感受到门外有人的气息，这才从马桶上缓缓起身，谁知，刚要推门，头上的吸顶灯便传来一声微弱的脆响。
举目瞬间，漆黑一片。
停电了。
厕所没有窗户，因此没有一丝光源。
我急忙摸出手机打开手电，借助光亮寻找厕所的门锁，狼狈钻出这黑暗狭小的空间。
叮咚。
手机忽然传出低电量提示。
我心一惊，急忙低头看去。
明明早上刚充满的电量，此刻仅剩不到百分之二十。
手机电池寿命已经变得如此不经用了么？
还好，百分之二十，足够我从这里撑到会议室。
我刚这么想着，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四处便重新被黑暗吞噬。
什么情况？我拼命按动手机home键，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我只觉黑暗愈发浓稠，一层层浇筑在我的脊背，压得我无法喘息。
仓皇之间，毫无反应的手机被我掉落在地，祸不单行，我只觉慌乱的脚步踢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就听见一声脆响，手机被我踢进了水槽下的缝隙之中。
完了。
我摸索着蹲下身子，将手伸入狭小的缝隙，努力判断着手机的方位。
等等。
我手指僵住，瞬间屏住呼吸——我的指尖，触碰到了某个有温度的、柔软的东西。
理智告诉我要赶紧收回手，可我天生好奇，生怕错过什么奇怪的东西，于是我咬咬牙，一狠心，伸手抓住了那个柔软的物体。
“啊！”
里面传出了人类的尖叫。
我吓得猛然松手，而黑暗也如同受了惊，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重新亮起的灯光刺眼而绚烂，我蹙眉努力适应着。
“晓······晓博士？”
是刚才那个年轻的实习生。
她一脸错愕坐在原地，一手捂着自己的指尖。
我松了口气：“是你啊。”
她吓得不轻，颤抖着点头。
我重新俯下身子，在缝隙中摸索，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同时，也在手机的一旁，看到了一枚崭新的一元硬币。
“你在找这个吗？”我顺手将硬币递给对方。
实习生点头接过：“我······我刚在走廊的自动贩售机买饮料，只投了两枚硬币，刚巧就停了电，这剩下的一枚硬币没拿稳，就滚到这里，我正摸呢，却突然被人抓了手······幸好，幸好是您······”
我没心思听她的故事，洗了手拿起试验数据出了门：“那贩售机有故障，年限到了，总是搞错饮料的品种，前不久已经给它断了电，最近就要被拉走报废了。我劝你省下手里这硬币，去楼下便利店买吧。”
“啊？”实习生愣了愣，“可，可我刚已经投了两枚进去······”
说着，便蹲下身子摆弄机器退币的按钮，自然是一无所获。
早晨的停电风波没有影响研讨会的正常进行。
院长一如既往地缺席，只有我们几个博士和研究院参加。
“院长每次都推脱，总也不出面参会，到底是怎么回事？”茶憩间隙，一位年轻的研究院摆弄着手里的原子笔，似笑非笑地看向我。
我无言低头，整理笔记。
药剂师轻笑，接过话来：“这算什么，我来惊人研究院已经一年了，连院长的面都没见过呢。”
旁边的人纷纷附和：“对，总是接到院长的电话，提交上去的报告也每次都有院长的签字盖章，但就是，从没见过院长的真面目。”
“他的办公室不是从来都没亮过灯吗，谁知道他到底在不在呢。”
“可就算这样，你们没觉得，院长对咱们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吗？
“我上次不小心打碎了采集的血样，转眼就收到了通报批评呢。说不定，院长就在某个地方看着咱们呢。”
药剂师点头，凑近了我突然说道：“那也可能，是院长安插了眼线在咱们这里呢，你说是不是啊，晓博士？”
我重重合上笔记本，起身离开会议室。
回到自己的实验室，两名研究员正在对保温箱中培植的物种进行定期养护，我瘫在沙发上，给停工的手机充上电，随后拎起一本杂志随意翻看，顺便听听同事的闲聊。
“上次我给你推荐的日剧你看了吗？”
“哎，刚看了三集。”
“不好看吗？”
“哪有，很好看啊。就是我的手机不给力，最近电量掉得特别快，看不了一集就没电了。”
“啊？你也是啊······我给你说，最近我手机奇怪的很，刚刚还满电呢，一转眼，可就进入低电量模式了。
“我开始还以为是不小心碰到了什么耗电的软件，但我检查了，也没干什么啊······”
两人的对话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旋即起身，朝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我轻轻叩响大门，里面的男子正坐在旋转的洗衣机前玩手机。
“啊，晓博士。”保洁王某站起身，给我让出了位置。
我环顾四周，随后抬手指了指墙面上的电表：“让我看一下最近的用电记录。”
“好嘞。”保洁王某利索摸出钥匙，打开电表箱，同时从抽屉里找出了一份日常记录递给我。
“这两天总是莫名其妙地停电，电压很不稳定，我跟院长反应过了，但他也没说什么。”保洁说着，重新坐下，继续手里的游戏。
我无言翻看用电记录，找到了几个数据异常的时段。
随后，我将随身带来的手机充电器插入手边的插座，同时盯紧了墙上规律旋转的电表。
“这一层的电表是哪个？”
保洁抬头，给我指了指。
随后，我将手机接入充电线。
果然，这一层的电表开始飞速旋转，与其他楼层的电表转速明显拉开了距离。
“这······这怎么回事？手机充电，怎么会这么耗电量？”保洁显然愣了愣。
“你帮我在这里看下，我去楼下充电试试。”说着，我拔下充电去，推门走入楼梯间。
我没有去别的房间，而是直接走向深处的院子办公室。
我熟练地推门而入，坐在里间的办公桌后，没有低头，伸手便摸到了那里的充电线，随后插入自己的手机。
还是像之前那样，总也不拔充电器。
我无奈摇摇头。
我拿座机拨通了保洁的电话：“怎么样？”
“这······您充电的这层，电表转速变快了！”
果然。我挂了电话，将手机紧紧攥在手里。
我迅速回到实验室，让研究员接通磁箱。
随后去掉手机的保护壳和钢化膜，将它端正放入。
“这是？”研究员一脸疑惑。
“通电。”我关上磁箱的舱门，随后吩咐道。
研究员同我确认好数值大小，这才缓缓启动。
磁芯通电，磁化后的装置产生了大量磁力，手机顿时悬置半空，在高速的磁力对撞下微微颤抖。
我示意研究员缓缓加大电量，同时，从抽屉里摸索出一块U型磁铁，等候在一旁。
随着电流的加大，我清晰看到，从我手机的充电孔中钻出了一只细小的银色昆虫，无翅无腿，只有四只铁丝般的触角在来回碰撞。
“磁虫！”研究员惊呼。
我示意他们关下电磁铁电源，同时伸手用U型磁铁将那小小的虫子吸上来，拿到放大镜下观察。
这银色小虫通体浑圆，一看就是吃了不少电量。
“晓博士，咱们这里······怎么会有磁虫？”研究员有些担忧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机。
我摇摇头：“磁虫微小，通过钻入手机、电脑、空调等电器的充电口中吸食电量为生，多大量寄存在充电宝里。
“咱们研究院设备总是定期检查，按道理讲，是不会如此大规模爆发磁虫灾害的。
“先不管这个，你去把大家的手机都拿来磁箱里检查检查，把里面藏着的磁虫都给抓出来。”
我将这吃得浑圆的小虫放入广口瓶，拿滴管往它身上滴了点蒸馏水。
顿时，小虫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短路声，挣扎呕吐着什么，好半天，那浑圆的肚子才慢慢瘪了下去。
难道说······我摇摇头，陷入沉思。
闻讯而来的年轻实习生把手机交给了研究员进行磁虫消除，同时凑近了弯下腰看被我放在广口瓶里的磁虫，一脸惊奇。
“这······这就是吃人手机电量的磁虫？”小姑娘伸出手拿指头触碰玻璃器皿的边缘。
我点头，却是想不明白一个问题。
磁虫食量不大，一般藏在人手机里，偷食个百分之五左右的电量便能饱腹，一般人是不会察觉到它的存在的。
可是研究院里的磁虫，却是胃口大开，吃得电表飞速转动，甚至造成电压不稳而停电······这，又是为什么？
“哎？我好像见过这种小虫。”实习生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向她投去疑惑的目光。
“我今天早上在贩卖机买饮料的时候，就看到这种小虫排着队，从墙角路过呢。当时我没细看，还以为是蚂蚁搬家呢。”小姑娘吐了吐舌头。
我愣了愣，捧起广口瓶步入走廊。
那台自动贩售机如同一座冰冷的丰碑，无声无息，破破烂烂。
里面贩售的货品早已不全，按键也已经掉漆，上个月就已经被断了电，只等下个月公司前来回收，等待报废。
我蹲下身子，将充好电的手机和广口瓶一并放在贩售机前的地板上，随后自己后退。
“这是？”实习生跟在我身旁，一脸疑问。
只见，银色的磁虫勉强爬出广口瓶，随后钻入我手机充电口，片刻，手机便再度传来低电量提示的声音。
肚子浑圆的磁虫歪歪斜斜爬出充电口，沿着墙角，往自动贩售机的电源接线处爬去。
原来如此。
“晓博士你看！”
我正要上前，实习生便拉了拉我的衣摆。
我沿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排大大小小的磁虫整齐列成队伍，从研究院各个楼层各个房间钻出，汇聚到这里，全部钻入了这台老旧的自动贩售机垂在地板上的电源接线处。
我怔住。
终于，等所有的磁虫全部汇聚到贩售机的接线处团成一团，便传来了微弱的电流声。
所有的磁虫，把它们偷吃来的电源全部吐出，供给贩售机的电源。
滋滋啦啦一声，这台没有插电的破旧贩售机，终于依靠磁虫提供的电量，挣扎着重新亮了起来，如同战场上早已倒下的老马，奋力扛起身上的铠甲，重新起身，载着将军，荣耀归来。
啪嗒。
一声脆响，贩售机的退币口掉落两枚锃亮的一元硬币。
“啊，那是我早上······”实习生愣住。
紧接着，贩售机缓慢启动，依次吐出了不同的饮品和零食。
“哎，这不是我之前买的柠檬茶么，那次机器卡住了，死活没有掉出来，怎么现在······”
路过的保洁王某停下脚步，弯腰捡起了被贩售机吐在地上的柠檬茶。
“这是我上次买的焦糖瓜子！它那时给了我一包原味的，我抱怨了蛮久的。”
研究员弯腰从地上捡起焦糖瓜子，欣喜说道。
······
贩售机吐出的商品全部物归原主，唯独，剩下一罐加热过的咖啡。
人群散去，没人计较这台早已报废的贩售机，是如何做到在不插电的情况下，还完了所有人的债。
“晓博士？”实习生捡起地上的那罐热咖啡，轻轻递在我的手里。
我猛然回过神，摆摆手微笑拒绝：“不用了，是我当时粗心买错了······他，不喝咖啡的。”
说罢，我再朝贩售机的电源线看去，那些磁虫一个个都已经瘪了肚子，沿着地砖的纹路，钻入了贩售机角落破损的缝隙里。
“他？谁？”实习生被我留在原地，一脸无措。
我重新坐回到实验室里，打开电脑，完成了我一直耽搁的研究报告。
同时，我还不忘给机器公司打了个电话，推掉了下周来回收自动贩卖机的预约。
毕竟，比起一些无关紧要的小错误，总不能让那些磁虫像我一样无家可归吧。
毕竟，它也已经道过歉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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