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女孩夏金桂的自白(11)

作者: 凭栏翠袖 | 来源:发表于2019-05-18 22:08 被阅读13次

    第十一回  赏奇珍天鹅遇蛤蟆  设毒计春药赠花痴

    自上次看账之后,我还是头一回再来这里,不料薛蝌又称有事未来。我便有些气恼,想来他到底有些疑我了,便起身要走。却见金荣端了点心进来,赔笑道:“奶奶何不略歇息一会子再走?自打奶奶上次在这里看账气恼之后,可把我吓着了,还以为奶奶动了真气,再不上我们这里来了呢!”

    我便笑道:“上回只是误会,之后我又病了一程子,故此没再往铺子里跑。我年轻,不懂规矩,又没经历过,说错看错的,反惹你们笑话,大爷也不乐意。”

    金荣笑道:“您是东家,岂有挑东家错处的理?再说,细论起来,近日我也常听铺子里伙计们说奶奶您大方能干,比男人还强呢!论起来,大爷也是个有福的。”

    我听了这话,越发愧得慌,道:“今儿那赵先生倒不在?敢是上回我说错了他,赌气走了?”

    金荣笑道:“没有的事,那赵先生其实也是个能干的,账目熟,字也好,又打一手好算盘,只因面貌不佳,脾气又差,只能做账房,人说十账九伧,可不他就是那九个里的?上次他虽有些气恼,嚷了要走,毕竟还是被他老娘劝住了。只因当日他老娘病过一回,亏得我们姑娘跟太太求了些上好的药材,着黄妈妈送了给他娘,又帮忙请了名医,才捡了条命回来。自此他娘母子俩个对薛家和姑娘都是感恩戴德的。只是近日他老娘没了,他便请假奔丧去了。”

    我冷笑道:“看不出,那样一个人,倒是个孝子。他既不在,正账又没回,铺里的事自然是有劳你料理了?”

    金荣笑道:“哪敢说有劳?该当的!好在春季对点已完,再要忙就是抖晾皮衣了,不过那要等到谷雨之后。”

    我起身笑道:“我病了一场,竟错过了春季对点,也是行内的大典呢。下回只好等秋天了。来了这几趟,连号房都没看过呢。”

    金荣忙道:“奶奶若想看,这会子就使得。咱这号房干净又齐整,如今近清明,赌钱还债的少,东西也不多。”

    于是我起身跟了金荣去看号房,恒舒典的号房足有二十多间,主号房门旁两个小龛,砖砌门楣,左龛供火神,右龛供号神(耗子)。号房内设竹木架,那些架上格子称作架眼,中间的走道叫号筒子,最低一层架子离地也有一尺多高,空隙里储存铜器锡器。那些高低梯子、折梯、高凳都在一旁摆放,井井有条。号房晚间严禁点灯,所有灯笼都是玻璃手提的,皆挂在柜房外专设灯架上。

    我点头道:“二当家的能干的紧,明儿得跟大爷夸你。怎么着也让你跟着大爷帮忙就好了,只管这一个铺子,可惜了你。”

    金荣笑道:“对点才完,近日没什么客人,东西少,好多架子也空着。正好得闲儿拾掇了一下。清明将至,伙计们眼看也要请假去了。目下连值夜的人都少了,近来连大缺夜里也不住这了,有家小的逢年过节总有个去处,不比我这样单身在外没人疼没人想的。”

    我听他这话头弦外有音,抬眼细看,却见他正笑眯眯瞅我呢。

    我心里暗骂了一句,转眼看小星并没起疑,便笑道:“何必说这个话,我也听你大爷说过,论起来你也是薛家的亲戚,听说你父母都不在了,既如此,不妨常来家里坐坐,当铺里衣食住行不到之处,只管跟我说,算来你也是我侄子辈儿的,不必客套。”

    金荣道:“既如此,我就认了奶奶做婶子,从此可别嫌了我。”

    我勉强笑道:“那是自然的。”

    金荣道:“如今正有些好东西预备要孝敬婶子,正在首饰房里,都是当期过了的珠宝,其中有几件新巧有趣的,正配婶子。婶子肯不肯赏脸随我去看看?”

    我犹豫了一回道:“此刻人多眼杂,多有不便。”金荣笑道:“不妨,只略坐坐。”我只好随他进了首饰房。按规矩,首饰房是当铺重地,细账和贵重物品都保存在此,常人不能擅入,金荣便命小星在外候着。

    首饰房里有不少柜橱,存的不是古董瓷便是西洋钟,金荣绕到一个柜子后,捧出一个螺钿匣子,打开一看,里边是各色新奇样式的珠宝头面,珍珠花也有,玉蝴蝶也有,琳琅满目。我便笑道:“这么多,让我挑哪一个为是?没的糟蹋了好东西。”

    金荣道:“婶子若都拿去戴上,才是它们的造化呢。如婶子这样的美人儿,就是搬座宝石山、珍珠塔来,也要给比下去了。”说着,拿了一支凤簪,便要往我头上插戴,我忙低头躲开,笑道:“丫头在外边呢。”金荣只得收手笑道:“好婶子,好歹挑一个去,也算领我一片心儿。”

    想来这次若不挑一两样东西走,只怕一时难以脱身,我转眼忽见匣子里一只赤金嵌宝的蟾蜍,玲珑新巧,便道:“这小玩意倒有趣。”于是拿起来托在掌上。

    金荣笑道:“婶子好眼力,这金蟾蜍是前朝的古玩,据说是皇妃佩戴过的。尤其背上嵌的那颗夜明珠,晚上能放光的。”

    我只想快快挑拣完好走人,便收了蟾蜍道:“天色已晚,我得走了,丫鬟等着呢。改日再来罢。”

    一到家,宝蟾就迎了上来,问我是否去了当铺,见了二爷,说了什么。我心绪正烦,也没心思理她,只随口说二爷嫌当铺人多口杂,不便多言,所以今日并未见面。那宝蟾只道我私下抛闪了她,与薛蝌借当铺私会,便一百二十个不乐意。见我不肯多言,就转去缠着小星盘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我懒得理睬她,只背地里偷偷将那金蟾蜍藏了。又私下叫了周全来盘问金荣的底细。起初周全还支吾不肯说,我一再威逼利诱,他才吞吞吐吐说了。原来薛蟠自进京后就跟着贾家那些纨绔子弟染了龙阳之好,当日在贾府学塾里,那金荣便是他的老相好之一。后来也是因为这段旧情,薛蟠才破例录用金荣进了薛家当铺,且又升得这么快。我听了这个缘故,不由暗骂金荣,饱饭没吃几天的癞蛤蟆就想吃天鹅肉,一面又恨薛蟠混不争气、引狼入室。

    接下来,我几天没出门,那薛蝌大概也怕了我们,一直托辞买卖忙,只在铺里过夜。婆婆依旧天天往贾家跑,后来又添上个宝钗。只因林黛玉近日又病了,那宝钗成天命人往铺子里寻好药材,自己拿了进大观园去看林妹妹。于是这薛家宅子越发冷清了。我呆在家里只觉无聊,便回娘家住了几日,把自己的生日过了。母亲见我回来,喜得什么似的,又是摆酒又是制新衣服头面,我在家安享了半个月才回婆家。母亲临走还送了一个波斯国的项链给我,是纯金质地,打造成月桂花样,上嵌碧玺,十分精致。只是嘱咐我务必戴在衣服里头,不便与家人知晓,只因薛家如今上下皆替贾府担忧,我也不便打扮得过分出挑。

    回婆家那天的路上,我遇到了薛贵,他正骑了马气喘吁吁往家跑,险些撞了我的轿子,那马受惊,竟将他甩下鞍来。脸上划伤了,脚也扭了。我便命人扶他在附近的薛家药铺子里歇了,让伙计给他找药、请大夫,一面又问薛贵薛蟠的近况。原来薛蟠此次买卖做得很顺,只是身边无人,独自在外甚是思家,就打算提前回来,又派了薛贵快马回来告诉母亲和妻子。只因今年是公公十年忌,他预备回来与母亲好生祭奠一下。约摸着寒食节晚上就到家,只是那日须在城外紫檀堡蒋玉菡家吃了饭才能到家,约摸要亥时了。

    我听了这个信儿,灵机一动,就安慰薛贵,说他伤了脸,见人不便,让他先悄悄回家养伤,大爷回来的事有我去禀报太太和姑娘。说完又给了他一些银子,薛贵谢了去了。

    回到家中,宝蟾依旧是情思恹恹,魂不守舍,原来这几日薛蝌也都没回来,只在铺子里睡。我便悄悄拿了那蟾蜍藏在怀里,于晚饭后,见四下无人,便叫了宝蟾过来道:

    “你道我近日去了哪里?”

    宝蟾没精打彩道:“自然是回老奶奶那里。”

    我笑道:“素日只当你是个聪明人,却不道原来也是个傻子。”

    宝蟾觉出我话里有话,想了一回,见我只是笑,便也把脸红了笑道:“难不成奶奶是跟二。。。。。。”

    我忙堵了她的嘴嗔道:“低声。”说完,又故意左右听了一回,这才笑着敞开衣领,露出里头那个碧玺项链来:“你看看,可好看不?”

    宝蟾眼睛都红了,惊道:“二爷给的?”我低头微笑不语。

    宝蟾讪讪道:“奶奶真是手段了得,三不知地就得了手了,白哄我替你跑腿卖命了这些日子。”

    我笑道:“傻丫头,哪能忘了你呢?就算我忘了你,你二爷可还惦记着你送酒果的情分呢!”说着,我就把那个蟾蜍取了出来。

    “瞧瞧,二爷何曾忘了你,这不可着你的名字巴巴儿地又找人给做了这只金蟾蜍?”

    宝蟾眼睛一亮,随即含羞带笑接了那蟾蜍,道:“二爷只怕还是看奶奶金面才想着打赏我罢了,我只谢奶奶便了。”

    我点头笑道:“这话明白!”

    随后几日,我便都不出门,偏生今年天气反常,已经快清明了,却依旧冷风嗖嗖。我每日只在家拉着宝蟾闲聊,外边的仆人有事禀报,一概在二门外候着。怕的是薛蟠要回来的消息传进内宅。

    渐次便到了近寒食的日子,我便故意派小星传话给金荣,说要去恒舒典,却又不教宝蟾知晓。之后便打扮得齐齐整整,又换了颜色衣服,只带了小星和两个小子往恒舒典去。

    到了恒舒典,那金荣看我这般打扮,便是一脸的魂不守舍。我只笑道:“今儿依旧是首饰房看账罢,那里安静。”金荣忙不迭招呼了伙计安排了茶点。

    等仆人散去,我便喝了口茶,笑道:“不知怎地,几日不来,竟觉得家中的茶点都不及这里了。”

    金荣笑道:“每次婶子来,我都命他们预备的上等碧螺春和月盛斋的南味儿点心,婶子既吃着顺口,何不常来着点儿?”说着,便用牙签戳了一只无核金丝蜜枣脯,送到了我嘴边。我见四下无人,便将计噙了。那金荣得寸进尺,就手来摸我的鬓角,我忙躲开皱眉道:“丫鬟在外边呢。”见他吓了一跳,又笑道:“看你这恒舒典,吃喝倒也罢了,只不知住处可好?今年春寒得久,伙计们别冻坏了。”

    金荣忙笑道:“婶子放心,那几间住屋都有火坑!我住的是紧东头靠号房的那间。如今账房和伙计大都回家过节去,满院子就只有我并两个看号房的,那两个住西头,远着呢。”说完,冲我一笑。

    我笑道:“火坑虽暖和,我倒睡不惯,许是因我从南边儿来吧,还是觉得床帐舒坦,倒不懂你们北方人是怎么想。”说完就故意把眼睛往号房瞟。

    金荣一愣,继而笑道:“号房里倒有张古董罗汉床,被褥帐子也是现成的,婶子要是喜欢,侄子给您送家去,如何?”

    我笑道:“你自个儿留着用吧!”说着就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金荣便红了脸,抓住了我的手,道:“婶子,我......”我忙站起身,羞赧道:“寒食晚上,亥时,后门别关,我来东头那间号房找你。”

    那金荣的表情就像听了禅语纶音一般,不知他是大惊失色还是大喜过望,直挺挺站住看了我半日,方道:“号房虽不引人注意,只是里边从来不许点灯,若点了灯,难免被人发觉。”

    我笑道:“你那金蟾蜍能发夜光,我将它佩在裙上,不也跟引路明灯一般?”金荣喜得连连点头。我又推说不便久留,就此别过,只叮嘱他寒食之夜不可失约。金荣便笑道:“岂敢失约?死也要去的。”

    回到家,我心里一直怦怦跳,脸上作烧。心知自己大胆定的计策实在是狠毒,闹不好,也是人命关天。可是看到宝蟾那副轻狂的样子,又实在气不忿。到了寒食那日,我早早跟宝蟾吃了晚饭,说身子不爽,让丫鬟都下去,只留宝蟾一人伺候。

    见四下无人,我便看着宝蟾笑道:“近日不知怎地,总想起小时候的事来。”宝蟾倒了茶给我道:“奶奶可是想家了?”

    我笑道:“也不尽然,我记得咱两个小时候特别投缘,好多事情,我不告诉旁人,偏只告诉你,有了好事,我也想着你。”

    宝蟾笑道:“奶奶待我的恩德,我也都记得的。”

    我又道:“记得那年,也是寒食节,母亲给我做了好多点心,偏我肚子疼,没福消受,又不想让母亲知道,一来怕她失望,二来怕她知道我病了,清明踏青就不让我去了。后来我就让你帮我把那些点心都吃了。”

    宝蟾笑道:“奶奶记性真好,我也记得,那次我倒吃坏了肚子,撑了好几天。”

    我笑道:“小时候淘气倒也有限,如今要是再碰上这么档子事,可怎么样呢?”我见宝蟾一脸诧异,就小声道:“今晚,恒舒典东头那间号房,有人等我。”

    宝蟾一惊,伸出两个指头:“可是他?”

    我微笑不语。

    宝蟾撇嘴道:“既这么着,奶奶只管去罢。横竖我也不能告诉旁人去。”

    我笑道:“偏我今儿懒懒的,估摸着怕是月信要来。只是,我又不想让他空等。这倒像是小时的行景了。”说完就笑着看宝蟾。宝蟾隐约明白了我的意思,便红了脸儿道:“奶奶可是没安好心,让我帮你做这个羞人的事。”

    我笑道:“你既是我的人,我也不瞒你,你若不肯,我也不能为难你,只是还得烦你去给他带个话儿,告诉他一声。别让他空等。”

    宝蟾忸怩笑道:“既这么着,我就替奶奶跑一趟。”说毕便开箱子换衣服,打扮起来。我笑道:“别忘了把那蟾蜍佩在裙上,自送了你,也没见你戴。号房不让点灯,那蟾蜍是有夜光的。”

    宝蟾笑道:“一直贴身戴着,只是若要佩在裙上,还得个好看的绦子佩它。”

    我笑道:"上里间我那个楠木箱子里拣去便了."

    宝蟾听了,便去开箱子找络子丝绦。

    我便趁机起身,偷偷将上次藏起的两包药粉尽数倒于桌上的酒壶内,待摇匀了,见宝蟾出来,便倒了一杯与她道:“天冷,吃杯暖酒再走吧,那号房可没有火炕。”说完,不由得笑了。那宝蟾也红了脸,饮了酒笑道:“人家替奶奶卖命,偏奶奶还取笑。”

    我闻听此言,不由心中一颤,又怕她看出来,便转身道:“外边风大,且哗哗的响,也不知落的是雨是雪,不如把我那件红色大毛衣服穿上吧。”

    宝蟾道:“那可是奶奶新上身的衣服,我怕弄脏了。”

    我笑道:“赏你了。”宝蟾便笑吟吟自己拿去穿了,又对着镜子整顿齐整,一副志得意满之态。我看她穿了大红的衣服,心头涌上“恶紫夺朱”这个成语。也罢,虽然是从小跟我的人,可谁叫你心比天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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