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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听刀郎的《关于二道桥》,再一次被这个深情的男人深深折服。总说世上没什么不变的东西,万事万物都在变,真的有不变的东西吗?如果真有,或许就是深情吧。中国传统文人构筑了这种深情,用心灵集体筑造了这种“既现实,又凌驾于现实;既梦幻,又不单纯是梦幻”的深情。
“不是每一个男人都会为爱放弃,放弃曾经拥有的一切,远舍千万里。也许你会轻轻地问我究竟多爱你,也许十年的时光流逝,能表明我心意。” 《关于二道桥》刀郎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沈园二首》陆游
每次看到刀郎的现场,都会令我联想到那些散布在中国历史各个角落,远在天涯深情的艺人们,他们有的在朝代鼎革兵荒马乱之际颠沛流离,有的在深府大院歌舞升平中寻觅真淳冷寂。无论怎样,都为一己的生存、各种氤氲弥漫的梦想而进取、彷徨。这种沧桑感从历史中来,也从心灵中来,是深情酝酿与沉淀后的声声叹息。这叹息的分量有多重,我们的感动就有多深,彼此间心照不宣的,是超越语言的共鸣与认同。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无须怀疑,我们亦是过来人。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何满子》 张祜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江南逢李龟年》杜甫
从最初,到最终,我们在追求什么?温饱与生存之后,总有太多歧途,精神花园里小径纵横,而且应该不仅是三维。高维空间的精神花园,像一个迷宫,庞大幽深,又像一整个色界天道,以一种似有似无,色空不二的傲人姿态,超越凌驾在三维现实与世俗生活之上。从古至今,总有人在仰望,深情地仰望。这种深情凝视,与基督新教的爱一样,应是永不止息。
“我寻遍天山南北,我要找到你赛乃姆。不管是跋山涉水,历尽千辛万苦。花园里种不出天山上的雪莲花。不历经磨难,我找不到今生的幸福。” 《艾里莆与赛乃姆》刀郎
“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必因荐枕而成亲,待挂冠而为密者,皆形骸之论也。” 《牡丹亭题词》汤显祖
如果深情在现实世界中不能达成和实现,就让我们在梦里实现吧。汤显祖的《临川四梦》与曹雪芹的《红楼梦》,在文学中完成了现实中不能完成的事物,而后世的无数人也通过这些曲折的小径,去一探内心里面久久不能发露的奥秘。那秘密,就千万人共同寻觅这一层面而言,是共通而显而易见的;就生命的千姿百态与时代命运的跌宕流离这一层面而言,又是独特而不可复制的。深情究竟是什么?它让我们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还有什么力量能比之更大、更彻底呢?还有什么人生主题比它更宽广、更深厚呢?
深情有一种勇气与无畏的力量,源于纯真与天然。历经风霜雨雪的摧折、时间的消磨而不变,甚至时间愈久,愈显其真,愈显其醇美甘甜。这是一丝本具的光明与希望,往往要在黑暗与绝望之地照见自己、实现自己。总是遗忘,总是忘记,但一想起,或者一唤起对它的记忆,我们总还有力量继续在黑暗中摸索行进。凝视繁星的人类,繁星同样窥探之,并感慨——这是人间永不消逝的希望。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临江仙》晏几道
“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罗裙香露玉钗风。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临江仙》晏几道
不是所有的泪水都能打动人心,但如果没有这种抓住灵魂的震颤,何以证明深情的存在?时间,空间,生与死,梦与醒,文学与艺术,辞章与音乐,是我们试图证明它的存在,还是它通过我们彰显了它自己?哲学思辨,宗教信仰,总有人永远忠于那永远在场的不在场者,总有人对那终极者念念不忘,反复追寻。是他,是他,还是他,那不可称名的存在,是他的深情,成全了他自己。
想到此还是觉得幸福的,因为我从未离开过你。在你隐秘的注视下,我欲背叛,但终未背叛你。你不是魔鬼,却在地狱培育着至美的花朵,用清灵的露水,治愈所有深情的伤口。深情是一种难得的恩赐与福分,是为施无畏者乎?
“于诸惑业及魔境,世间道中得解脱,犹如莲华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 《普贤菩萨行愿品》
从古至今,我们都陷在三维时空的网罗里,没有人能够脱离。但我们在人生短暂而漫长的征途中,总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获得解脱。不管深情与否,负累同样沉重,只是深情的人们不会放弃希望,那是本具的天性,追求那永恒不变者;或者反过来说,受到那永恒不变者的召唤,是他们自然的倾向。
美正消逝,青春一瞬;聚者必散,繁华微尘。深情者仍然以决绝的殉道者的角色,凛冽痛楚的姿态在世间行过。人生不是往更高层次的精神世界攀登,便是深陷泥潭,他们没有选择,或者说他们选择了放弃别的人生可能性。
“柳花夙有何冤业?萍末相遭乃尔奇。直到化泥方是聚,祗今堕水尚成离。焉能忍此而终古,亦与之为无町畦。我佛天亲魔眷属,一时撒手劫僧祗。” 《似曾诗》谭嗣同
他们殉什么道?他们追求什么?生命似乎都变得轻薄了,可是没有了生命,我们便没有了继续追寻的依托。在柴米油盐与生老病死的平凡消蚀后,深情者变得成熟圆润,智慧饱满。平淡清寂地,清泉自山中来,亦往山中去;浊世再浊,染污他们的足,却无法染污他们的心。
他们依然冷眼,旁观;他们依然热忱,赴死。前赴后继,无有已时。
从唐宋以降,到元朝,明清……文人们在精致的花园里,集体消磨着精致的时光,窗外金戈铁马,善恶厮杀,从一种狂热到另一种,从一种潮流到另一种,历史赋予他们怎样的使命,命运给予他们怎样的任务,他们只是淡淡地,观看,平静地,接受,然后完成他们自己。
文人们有一处公开的精神花园,那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当他们彼此相遇的时候,并不需要什么具象的事物作为凭证,只要对方报以一个微笑,深情而会心的微笑,即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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