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今夜做一次人
驼子不甘心,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打发着暗淡的日月,在整理小时候看过的小人书时,他看到一副熟悉的漫画,也是一个熟悉的笑话:一个郎中给驼子医病,把驼子夹在两块大木板中,绑牢了绳子,由俩壮汉峁着劲踩,驼子的腰踩直了……虽然是个笑话,他却当真了,一个近乎天方夜谭的想法油然而生:找高先生医治驼背。
那一个是金秋的上午,白雾笼罩了山河,如针尖麦芒的小雨,伴着雾霭纷扬,树叶上吧嗒着粒粒水珠珠儿。桂子与她的侏儒爹,正在讨论一根树枝却有着不同的药性时,见驼子来串门,既惊讶又高兴。桂子浅露一口白牙,直夸驼子:“正哥的嗓门愈来愈洪亮了,比明星唱得好听。”
驼子纠正道:“不是唱而是吼。”
“对的对的,你吼得大地颤抖,可以上星光大道的。”
当驼子一本正经说出自己的想法时,高先生的脸就刷地冷若冰霜了,桂子倒不觉得惊诧,就在心里说:这样的病例文献上有过记录,但我没见到过怎样治疗。高先生不喜抽烟卷,最爱吧嗒自家种的土烟,烟雾从他的鼻子嘴里喷薄,模糊了娃娃脸。
桂子眨巴着亮灼的大眼睛,依然冲驼子浅笑,驼子的脸如炉膛里的炭火,不仅红,还冒着缕缕热气儿。
烟油在竹管里呼噜着,高先生起身进里屋,夹了把落漆的带钩木柄大青布伞,在跨出门槛时,回头对桂子说:“幺女,爸爸去趟山里,估计今夜不回家。”老爹的举动令桂子不解,但她不愿多问,老爹说去趟山里,估计是去看望他的师父,那个尚健在的神秘老道。
驼子不敢看生如夏花的桂子,她的媚笑令他微醺,又如飞舞的刀子,一刀一刀扎在他心尖尖上,他感觉自己卑微如狗,狗是不配拥有爱情的。
素颜的桂子浅笑时,咧开小嘴露玉牙,红唇如风中玫瑰飞扬。驼子更不敢偷窥一眼她素裙紧裹的乳房,她笑时,高耸的乳房如一对兔子蹦跶。他眼前仿佛飞舞着清水滴流的羔羊,他的脸瞬间火烧火燎,逃也似地离去。
驼子弓一弯虾米似的身子,消失在黑暗里,桂子心里一沉,忙喊:“小心雨淋感冒,小心摔跟斗。”然,驼子却在细雨中亮开嗓门吼歌:“我最爱看你傻傻的笑,你的笑就是一片暖阳,融化我千年的冰霜……”
桂子一声轻叹:“这哥们,嗓门真好。可惜,可惜!”
夜里,高先生披一身月光归来,娃娃脸上挂一抹喜悦。桂子忙给爹沏一杯清茶,片片嫩绿的小芽,在沸水中仰八叉沉浮,淡香满屋游弋。爹端起青花瓷的茶杯,鼻子揍近杯口,不停地吸鼻子,连说:“好茶如伊人,馨香醉神经。”
桂子心里清楚,这茶无比的珍贵,是老爹摘自深山老树上,每年清明前,小芽还未绽放,老爹就早出晚归来,一背篓的小芽,也就十来斤的重量。老爹在月光下,架一口乌亮的大铁锅,点燃自带松脂的柴块,如狗舌头的火焰,呼啦呼啦哼哼着,狠狠地舔舐铁锅的屁股,爹把嫩芽倒入热锅里,有丝丝缕缕的热气升腾,爹站在凳子上,双手在铁锅里翻飞,不停地揉搓嫩芽,沁人肺腑的茶香挤走了月光。
待爹放下茶杯,桂子再续上滚水,茵茵的绿汤里,沉浮着片片绿叶,缕缕清香飘逸满屋。爹轻轻地端起茶杯,唇皮在杯沿啜,嗞嗞有声。桂子爹的娃娃脸上,漫过一丝明媚,清明如水的眼睛里,陡然豁亮,他摸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对着手机说:“歌唱家,你来嘛。”
驼子呵呵地笑着,屁颠屁颠地蹦进门槛来。当他看到高先生灼亮的眼睛,就突然双腿跪地:“高伯伯,不不不,高菩萨,我晓得你找我是给我医治驼背。”
“卵子大的娃,卵子一样的想法,从古至今,谁说驼背可治?我找你是请你品茶。”高先生收回眼睛里的光点,“我从不请客吃茶,今夜请你来品茶吃酒。”
驼子明白,品茶是高先生给他的最高礼遇,虽然满怀希望奔着来,却也没有失望,就接过高先生递来的青花瓷杯,双手捧着,如同捧起一枚太阳,泪蛋子就三三两两地坠落杯里。二十好几的大男人,没谁把他当过人看的,唯有这对父女,叫他怎不感恩垂泪?就自言自语道:“以前是狗,今天做一回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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