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

一：结发受长生
那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去处。
这世上唯一出过仙的门派，当然应该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去处。
古宇是仙门的第六代弟子中最最平凡的一个，平凡很多时候就意味着他要负责的东西会多很多，比如打扫山门。
这天如往常一样，他勤勉的打扫着其实一尘不染的山门。
突然，后山林里传出了琴声，穿云迸石。
古宇停下手中的扫帚，抬头看去，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
“大师兄又有精进了。”
大师兄是最厉害的大师兄，这是他们这一代弟子里公认的。
当然，大师兄到底有多厉害，他们并不了解。
大师兄也是最好的大师兄，这也是他们所公认的。
而这一点，他们是了解并确定的。

林间，一位玄衣男子盘坐，面前有一长案，案上一把琴，一壶酒。
酒壶半空，琴在弹着。
四周的空间都隐隐的扭曲，在扭曲的虚空里，竟隐隐约约的出现人烟，仿佛自成一片小世界。
他挥洒着。
远处两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却是一副震惊的表情，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良久他们平复下来，虽然不愿意接受，可是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有些东西真的是很看重天分的。
虽然他们都是天才，但是在这一位的眼前，真的是差的太远。
有些落寞的转身，身后，那方小世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

他痴于道，也痴于琴。所以他有所悟的时候都会狂饮三口，奏琴一曲。
他求道，但并不拘泥于求道，他天性便是个不拘于形的人。
所以他因为弹了一曲琴便位登半仙，也勉强说的通了。
有人说他是天才。其实他觉得他只是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并心无旁骛罢了。
于是接下来的事，对他来说，也就稀疏平常了。

两年后，他在山巅饮酒，忽然心血来潮，将一直披散着的长发束起，而后飞上长空，对着悬于天际的明月问道。何为道？何为仙？何为长生？
是时，天降万道雷霆，而他，身在其间，甘之如饴。

仙历233年，第二位仙人问世。


二:时光
长生是什么？
长生是脱身时间长河，俯视时光。
那么对于长生者，最不值钱的是什么？
是的，是时间。
时间对于他来说，是可以随意挥霍的东西，
那么求得长生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在他送走最后一位师弟，山门依旧山清水秀却已然了无人烟的时候不可遏制的浮现在他的心头，再难拔去。
为长生而求长生，可真正悲哀的是长生后，却要亲手送走一个又一个与自己相关的人，最后，被世人遗忘，只留下一个名字在人间传说着，而自己，在独自面对万古的孤寂。

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长生。

于是他苦苦思索。
他曾一梦万古，在梦中过了千世万世，体会人间百态；曾以脚步丈量了整个世界的长度与宽度；曾向着枯寂的宇宙飞行。 
可惜他的长生还是那样的长生。

第一次，他对自己的一切产生了质疑，若长生的代价是自己一人孤寂，淡看人间，最后失去所有情感，那么他要这长生何用？他要求这道又有何用？

于是他带着落寞，回到了那座山，在山巅的云上以仙人伟力筑了座寒殿，坐于其间，用疲惫的眼看红尘。
这一坐，这一看，便是不知多少岁月。


三：她
或许这世间真的有宿命，一切的一切都在最初的时候就有了结果，哪怕是仙，也无法走出这个怪圈。
于是，在那个风和日丽的春天，他像那个夜晚一样，心血来潮，束起长发，走下云端，从此再没有回去过。
然后，他遇见了她。
从此，仙不再是仙，他只是他。
他觉得他找到了长生的意义

他曾一梦万古，在梦中经历了人间百态，可有意无意间，关于情爱，他不曾涉足。
他也没有想过，会是一个不会修道的女子来陪伴他。
不会修道，就代表着无法长生。

十年后，在她第一道皱纹爬上眼角时，他去了天山之巅取了雪莲花为她驻颜。
五十年后，虽然她模样未变，可死亡还是无法避免的将要叩门。他用仙人伟力为她遮蔽天机，以自己的血给她续命。
而这一切，他都瞒着她。
这一续，就是二百年。
这一瞒，就是二百年。

生死是不可逆的规则，哪怕是仙人，也无法为别人长生，这是铁则。
所以那一天还是来了。
那是个秋叶飘零的下午，夕阳红的像血，天边有游云。
她躺在他的怀里，微笑着，看着他。
那笑容让他心碎。

他把她葬在了苍桐下，那是一片荒野，人迹罕至，他在她的墓前枯坐了百天，短短百天，便苍老了无数倍。
百天后他终于起身，在墓前搭了个草屋，从此足不出户。
转眼，就是一千年。


四:追寻
他想复活她。
这是他的执念，是他的心魔。
而他甘愿成魔。
可天道不可逆，逝者难追，这是铁律，哪怕他是仙。
于是他走出草庐，走遍远古遗迹，甚至上窥仙土，下看黄泉，依然没有找到那对的方式。

直到他知道了轮回。
于是他来到了那个巨大的天地轮盘前。
仙力在激荡，他握手成拳，想打破轮回，把她带出来，至于打破轮回的后果他无暇去考虑。
他已入魔。

激荡到极致的仙力缠绕在拳上，可却没有轰在轮回轮盘上。
一只手出现在拳头前面。
那是一只温润如晶玉的手，修长而有力。
手的主人是位盘坐在一头象兽背上的僧人，僧人俊美而坚毅。
他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僧人，仙力再次激荡，不论是谁，都不能阻挡他追回她的脚步。
然而他还是失败了。
僧人一脸悲悯的表情，未出手却胜过出手千万招，他不是对手。
万念俱灰。

可是想到她最后在他怀里如花笑颜，他目光又变得坚定，天地间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去见她，就算是眼前这深不可测的僧人也不行。
他燃烧了自身的所有，血肉，精气，仙力，除了灵魂本源的所有都化作一团火焰，然后灵魂在那一团火的裹挟中化成一道光，冲向僧人，准确的说，是冲向僧人身后的天地轮盘。
僧人脸色一变，伸出手刚打算阻拦，忽然之间又苦笑一叹，收回伸出的手，转身消失不见。
那一道光，并没有毁灭轮回，而是径自飞入轮盘，转瞬消失不见。
一时间，轮盘前只留僧人消失前的那一叹。
“何必？”


五：相伴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轮回里面的世界竟是这样的。
绿水环流，遍地红花。
水是忘川，花开彼岸。
河上一座桥，桥前有块碑，上书奈何二字。

他也想不到，他与她竟是这样便相见了。
在轮回前，他知道无法毁掉轮回，便毅然将自己的所有燃烧，几纪的道行化作一缕光，他要入轮回找她，哪怕永坠轮回。
于是他就来到了这。

于是他就见到了她。
这么多年，她竟一直都彷徨在这忘川前。
这么多年，她竟一直不愿饮下那碗汤，不愿入轮回，甘愿在忘川中沉浮。
怪不得他寻遍尘世都找不到她的转世。
早知如此，他应该早点来的。
还好，现在也不晚。

他上前，探出手。
她微笑，伸出手。
他们携手，走过奈何桥，共饮下那碗汤，一起走过剩下的路。
他们要在一起，一辈子。

一阵风吹过，先前消失的那位僧人出现在那座桥上，悠然一叹。
“再许他们三世缘分吧。”

他们一直在一起，就这样走过了三生三世，他们总是携手走过黄泉，或许是托那僧人的福，这三生时间还算是安稳。
然而幸福总是有尽头的，三生弹指。

第四世时，他们终于还是分开了。


六：仙路
聪慧的琴童啊走仙路。
求长生，竟是一片坦途。
天劫后忆起前世，一声长叹。
“仙路长孤。”
得有一段过往。
他已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