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塔城

认识你，是在塔城一个大雪飘飞的黄昏。那时，你正领着你的学生穿过素白的大街，长长的裙裾与笑声把凄冷的冬天衬得满是些暖意，冰冷的感觉似乎也因此而有些动人。

我伫立在向晚的街头，漂泊孤独的感伤在异乡的城市生长得格外旺盛。你肯定不会知道我在内地高考的失意与事业的颓废，你更不会知道我来到这座西北的城市只是为了让一种新的生存方式来取代过去所有的一切以求得某种心灵的慰藉。但不管如何，你在那个黄昏走过我的身旁时，给了我惊鸿般的一瞥，淡蓝色的眼眸里蓄满了善意的问候与探求。面对你的眼神，我自然而然地微笑，挺真诚地向你打听塔城的有关情况。

你的善良叫我感动。是你，使我寒冷的漂泊有了一丝温暖，使我游弋于西北天空的心情有了一种依托。你娓娓动人的阐述使我决意留在这座城市，让自己的青春拥有一些值得珍惜的东西。在你热情的帮助下，我不久就进入了你所在的学校，教点书，顺便做一点教务工作。因为自身的勤勉与你的支持，我很快在学校获得了广泛的好评。维族、汉族学生的成绩都为我的工作做了肯定的证明。

那是怎样的一段日子呵！你时常在课余到我简陋的小屋里谈谈，你以一个维族女子的好奇向我打听内地的消息，我便耐心地满怀兴趣地讲述你想知道的一切，并不时小心地纠正你不太标准的汉语发音。那时，你总是坐在飘雪的窗前，静静聆听我述说的一切，或微笑，或颔首，有时也矜持地说出几句见解性的话语。你的样子，很容易使人想起天使的容颜。

学校的活动是很多的，在一次全体教师的联欢会上，我被众多同事推上舞台，我无从推却，只好唱了你们新疆流传最广的那一首《达坂城的姑娘》。随着节拍，你竟翩然起舞，在大庭广众之下，你以一个维族女子特有的方式表达了你的情意。我当时流泪了，我想，人生的路上有你，此生不算虚度了。

然而，命运的路途并非随心所欲。在塔城度过两个冬天以后，也就是在我设想怎样与你牵手一生的时候，内地的老家拍来电报催我赶回，说我的工作与户口均已落实，要求我尽快在有效期限内赶回上班。

我终于离开了塔城。走的时候，西北的风肆虐地吹卷着雪花，我没敢告诉你我已离开，我尽量装得一切有如平常。然而，在我踏上开往乌鲁木齐的汽车时，我看到了你在雪地上飞扬的红头巾与挥动的手。唉，我怎么还能忍得住泪水？

我不知道在老家与你之间的选择是对是错，我有时也常悔愧，以至夜不能寐。我总是在纸上涂写着你的名字：莎依娜，然后又无休止地想你美丽温柔的样子……

我无法忘记你，就像无法忘记飘雪的塔城。

1995，记于湘西

注：20多年前，在乡下教书，一位同事是代课教师，曾在新疆塔城地区教过书。他给我说起这个故事，我记了下来。这是他的亲历。他讲这个故事时，湘西正下大雪。我们坐在火桶边，听他慢慢讲，心里又柔软又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