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故事(四)--风烛残年
文/朱秋霞
作家王小波在《沉默的大多数》中这样描述:“在三年困难时期,有一天开饭时,每人碗里有一小片腊肉。我弟弟见了以后,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冲上阳台,朝全世界放声高呼:我们家吃大鱼大肉了!结果是被我爸爸拖回来臭揍了一顿。”生活条件不好的时候,吃饭是主要目标,农村尤甚。作家阿城在小说《棋王》中叙述关于吃的话题“人吃饭,不但是肚子的需要,而且是一种精神需要。不知道下一顿在什么地方,人就特别想到吃,而且,饿得快。”我非常赞同!小时候的日子虽然贫穷,还不至于挨饿,每到饭点不知怎得鼻子特别的敏锐,人家厨房飘出饭菜香气直勾人心,见不得别的孩子吃东西,看别人嚼动,不争气的口水就充满口腔,还不好意思咽,怕别人看见自己喉咙动,来一句“看把你馋得样!”就能把人弄个大红脸。
我家附近有一个驼背老太太,腰弯的很厉害,和她说话,她都要昂起头,双手拄着手杖,费力的想直起腰来。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一道道深深的皱纹,满头白发,笑时就露出几颗残牙,一走路就哼哧哼哧喘气。农村人到了老年多有气喘的毛病。她没有老伴,四个儿子,老大老二都死在解放前。她跟着三儿子生活,有好几个孙子孙女,大孙子到了要娶亲的年龄了。儿子和媳妇终日在田地里刨挖,终于盖起了三间新瓦房,作为大孙子的新房。一连几年,大孙子的亲事一拖再拖。因新房闲置,老太太就暂时住在大孙子的新房里。我有时跑去玩,看见她在新房前面空地上晒馒头干,大块小块的玉米面白面的都有,装在一个破旧竹篮内,这些都是她捡的孙子扔的剩馒头。除了收集馒头干,她还攒了不少大盐疙瘩,那时候还没有精盐,农村吃盐都是把大盐疙瘩用石臼捣碎。问她攒这些东西干嘛?她就急切地说:“等哪天没吃的了就知道有用了,你们没经过挨饿的时候,这么好的馒头都扔了,一个个败家玩意!”
有一天,我见她费劲的用手杖勾榆树叶,几次伸手也够不着,就跑过去帮她。问她弄榆树叶干什么?她说:“你不知道,榆树叶好吃着呢!”说着竟然把鲜嫩的榆树叶往嘴里塞,脸露满意之色。我惊讶地问她:“榆树叶怎么能吃呢?”她说:“傻闺女!啥不能吃?啥都能吃!挨饿的时候,把榆树皮剥下来,晒干弄碎,做的饼和白面饼也差不多。”说着她又往嘴里塞了几片榆树叶。
老太太孙子的亲事定下来了,新房需要装修一遍。老太太搬出来,家里没有多余的房子给她住,只好给她在牛屋一角安了一张床。孙子们一天天大了,她一天天老了,耳聋眼花,床头放着一篮子馒头干似乎成为她的心里安慰。有一天,儿媳收拾牛屋,把她的一篮子馒头干倒进了猪食槽。
老太太生病了,渐渐生活不能自理,经常听见她半夜里大声喊叫,村里人都说她老糊涂了。她家里人都忙地里活,顾不得照顾她,给她半碗粥半块馒头,就匆忙下地走了。隔着她家的柴门,能看见她半趴半坐地在牛屋门口,看见人就招手喊:“过来!你来!”小孩子远远看着,她蓬头垢面的样子竟然有些怕人,先后都跑了,身后传来她苦苦喊人的声音。
终于在一个黑夜里,老太太悄无声息的死去了。再也听不见她喊人的声音了,四周似乎寂静地可怕。
作者简介:朱秋霞,山东单县人,爱好写作多年,系列随笔《故乡记忆》、《岁月留痕》、《乡村故事》及中篇小说《打工者》等,风格以写实为主,记录过去,让微小人物在岁月流年里留下一点印迹,作为文字影像保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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