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湖楠竹
湖南罗霄山脉五岭腹地中的八面山横亘西南,八面山中隐藏着雷连十二洞,洞洞排列,其中上六洞有一洞叫浓溪洞,浓溪洞分上,中,下洞,是雷连十二洞最长的一条洞,浓溪洞下洞尾端有个村叫蔸坪村,我家乡就座落在这个村最南端,上连浓溪的下洞,下连另一个乡的黄连寨,一个叫打子垅的小山村。
家乡打子垅对面山上有一大片南竹林,小时候总想到那片南竹林看看。就在老家住的右边,老屋的左边,新屋的后面,埂堆屋背的地方,也有一片不大的竹林,一眼望去稀稀拉拉,这里几竿,那里几丛,但终成了林,有的长在陡峭的坡上,有的从石崖的缝隙间长出,还有的直接往娭毑的土里冒出来。这些南竹竹干碧青,下面大不过手臂,层层竹节,由大到小,直冲云霄,竹枝一左一右地向两边散开,重重叠叠,竹叶修长而尖,油绿发亮,竹尾斜倾,长期被风吹使竹干形成一道道长长的弧形,真如郑板桥所写,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南竹形态可掬,风一来,枝叶摇摆不停,叶片婆挲,发出轻微的沙沙响。还是想去对面山上看一看,看对面山上那片竹海,风吹过竹子形成的竹浪。
那一年冬天,年少的我屁癫屁癫地跟着堂兄去了一次。他肩上挎着帕畾,背着锄头,腰上别着柴刀鞘,鞘中插把柴刀,一起去对面山上挖冬笋,对面山上的竹子从远处看上去碧绿一片,走入竹林杂草被嬗变的季节杀青枯黄,仿佛是衰草与茂竹刚打过一场大战,从颜色和生命力上能看出鲜明的对比,清风徐来,泥土伴着竹子的清香,偶尔有由荆棘形成的茅荷,竹林地面一埃一壅,四周好像有被挖笋人翻过土的痕迹,静的出奇,堂兄手中提着从肩上卸下的锄头,抬头看那根竹子当嫩,在大概有冬笋的范围内,刨动着蓬松的土,不一会挖到一根笋尖,堂兄戏谑地道,“今天运气好,刚动锄头就挖到一条“开工笋”。
他一边翼翼地挖,一边欣喜地说:“一根竹子长笋一般是三到四年,第二三年最当旺,竹鞭浅笋就小,竹鞭深笋又大又肥”,只见他高举锄头,用力挖断笋根,一条不到半斤,两头小,中间大,呈梭形的笋展现在眼前。他把竹鞭当作笋的源头,先向一边延伸,又刨到一条笋尖,再轻刨一下锄头,又是一根,他告诉我这是“对面笋”,在一根竹鞭上一左一右地生长着。他仔细地挖着笋,待土全部刮开,那两根笋完全裸露出来,在褐土的映衬下,笋的色泽如明黄没那种亮,如杏黄又没那么枯,如雄黄没那么油,如雌黄又没那么光,介于鹅黄与蛋黄之间,别于菜黄和谷黄之中,无法表达笋的黄,表面毛绒绒,湿漉漉,似乎随时要变幻黄的色彩。捧在手中似一对宝贝,黄花闺女那么稚嫩,滋润。
母亲在世时,每到吃冬笋的季节,便会讲她的师傅一位清江叫慈德古的人,说慈德古生了九个儿女,家中很穷,碰上嫁女正赶上破四旧,不准请客摆宴,家中亲戚又多,嫁女的前几天便在竹山上挖冬笋;迟德古是个会搞生活的人,上山打猎,下河捕鱼都是把好手;嫁女那天招呼送女出嫁的亲戚朋友,杀了一头不到百斤的猪,炒了一个冬笋白辣椒炒肉放了大祘的菜,酒水全无,只关照来的亲戚朋友饭要吃饱,冬笋炒肉不够再炒;母亲说那餐嫁女饭是吃的最简单,最朴素,最有味,也最好笑的一顿饭。在那个青黄不接物质匮乏的岁月里,竹林还可以带给人们温饱。
我的表兄弟是竹林中挖笋的俚手,关于挖笋的窍门我曾问过他们,他们说挖笋要看竹子的老嫩,竹叶的颜色,根茎的深浅,竹鞭的走向,估计笋长在什么地方,于是朝那个地方打埯,虽然有时在笋的大小上会小有失手,但还是屡挖屡中。
竹林中挖笋的真正俚手当属野猪,一到冬天竹林便成了野猪的菜园,野猪刁笋的方式方法是人类无可相媲美的,野猪在秋冬季节找不到食物,生存是带给他们增添洪荒之力的兴奋剂,与生俱来的嗅觉会让他们从地面嗅到地下的笋,野猪找笋都是找大个的,有可能笋越大释放的气息越大。早年间在云南有种菌,那种菌是凡人不容易找到的,必须带猪去寻,每觅到一颗,拨开就是一窝菌,那种菌叫“猪拱菌”,因为稀少,价格不菲。相信野猪也有这个功能,要不然他怎么会找到冬笋来充饥呢?还相信不久的将来,人们会驯养一种寻找冬笋的猪队,专门牵到竹林中去探地下的冬笋,那种猪拱出来的冬笋,可能也会叫“猪拱笋”;随着现代科技的发展,相信会有人制造出专门用于勘探冬笋的仪器,那才是挖冬笋的师傅,高高手。
七十年代末,我在乡下小学读书,春季开学不久,同桌约我去他家挖笋;他家住在竹山上,一走进竹林,那竹蔸比我腰身还粗壮,远比我家乡的竹子大的多。独门独户,一幢不到百平的两层泥砖瓦房,屋内盛水的水勺,喂猪的潲勺,挑担的扁担,锄头的把子,锅铲的把子,都是用竹子做的,就连蒸米饭的甑子也是用一根大竹子蔸整体形成的,甑子直径足有二十几公分,为了不使甑子裂开,在甑子的腰上箍了一道篾箍。外面的晒衣杆,墙上打的挂钩,屋角建的鸡埘,墙边围的猪圈茅厕,无一不是竹子构成。更不用说家中的捞箕,箩筐,筛子,篮子,米筒管,背笼,椅子,躺椅,菜罩,簸箕,扫把,帐篙,只要能用竹子代替的产物都不吝悭地用竹子替代,就是不能用竹子代替,也尽量用或想尽办法用竹子。
要说冬笋是黄花闺女,那蓬土笋就是大姑娘。我掮着锄头在同桌家的附近,低着头寻找着快要露面的春笋迹象,在一个不高的坡上,用锄头刨向一道豁开的土层表面,一根嫩黄的笋芽暴露出来,掉入眼球,刨开陈土,像见到出土的古玩,时不时用手拨弄笋四周的泥土,生怕弄伤它的表皮,越拨越深,越挖越大,上面毛绒绒还似欧洲姑娘的肤色,略带麻点,到了下面转为了乳黄色,乳白色,纵深下去,笋根部位长出一圈圈淡紫红色的圆点;那根笋挖出来,耗尽了我喜悦的心情,大约有二十多斤,因路途的遥远,为减少负荷,在途中还把笋姑娘的衣服脱掉了,一丝不挂的笋姑娘身上露出一圈一圈的赘肉,胖乎乎的,雪白似泡木,我掐了它的肉,即迷人又弥嫩。
蓬土笋从地底下爬出来时,是笋农们最忙的季节,要到山中挖笋,在家中烤笋干,碰上出笋的大年,忙的笋农白天似砣螺一样旋转不停,有时晚上还要通宵达旦地加工笋干,恨不能把时间和人分成几瓣来用。
笋干分冬片,春片和桃片。冬片在立春前期,一七年我买了一百斤二三两左右一个的冬笋,烤制作成冬笋干,出肉率百分之三十,烤出来不到一千五百克,外表似裹着黄玉的宝石,我把它当成冬笋干中的经典之作,水涨发后中心无节,味道好的不能再好,堪称神仙都羡慕的味道。
春片在立春至雨水后制作,这个时段数量也大,质地虽不如冬片,但从整体上能形成量化,数量太大时,笋农会根据笋的质地想办法制作成湿“腌笋”和“盐水笋”,腌笋有个怪好听的名字“玉兰片”,是广东人赠送给它的雅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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