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半个月过去了。少年伫立溪边,左手拿着那柄黑色残剑放于身后,依旧赤裸着上身,身材比起刚进山时却是修长了不少,眉目之间多了几分气宇,好似不是那个玩世不恭的野孩子,穿上衣袍的话,便像哪家的玉颜公子了。
此时少年眉头微皱,溪水的流速越来越快了。少年习得破竹后曾两次下山脚,相较之下,原本几乎看不到源头的溪流现在已经要干涸到山腰了,溪水逆流而上,显化这一山龙脉,而隐于地底的龙脉现在往上呈抬头之姿,已然是要现世,恐怕它现世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收拾了。他阻止不了龙脉显现,山外人此时若进山大概会陷入此地浑然天成的假象迷阵中,而少年一个半月来一直在老青山活动,却从未见一人,甚至山里的异兽这半月来也几乎绝迹。少年曾再上溪流,已经用了一次的手段自然不会对少年再起效果,他于离山顶一段路程时离开溪流,再往上就是新的流域了,应该会有其他未可知的危险,此次溪水的流速比少年初次登溪时快了十倍不止。少年远远望着山顶,那里传出一阵晦涩的威压,虽然不及张大哥,但若是张大哥那个层次少年早就死了。山顶已经呈现出若隐若现的龙形,显化之期已经越来越近了。
少年意识到如果再不开门的话,自己估计就生死难料了。可少年半月来已经在山脚处潜心修行,少年刚开始想以破竹开柴门,显然是有效的,但按溪流的长度估算,少年只有两时间了,不可不谓之紧急,仅靠破竹是不够的。所以少年决定去来一次小小的“闭关”。一个连修行都未曾踏足的人说闭关,还是只有两天的关,陈老道在此定会哈哈大笑,边笑边说,兄弟等我笑完再打好也不好?
但少年别无他法,闭关时,应该可以做两天的梦来冲击心窍。少年望着已经不像溪而更像江河的龙脉,明明生死之间,却只是皱皱眉头,少年转过身,隐约间,少年的身影有些像他的张大哥,不顾过去将来身,只看今朝迎春风。
少年一步步往上走着,龙脉江河时不时掀起浪击,不再只冲打着少年的脚踝,还有小腿甚至大腿,倒不是刻意针对少年,最近一直就这样子。偶尔碰到高过头顶的浪击,少年眼神不变,举起现在很趁手的残剑一剑劈开,不对此地龙脉退让半分。少年的闭关之地选在老青山半山腰的尽头,离江河四五步的一块石头上。少年面朝那若隐若现的龙形虚影,闭上双目如枯骨一般盘坐下来。耳边江水滔滔,本应越来越大,在少年耳朵里却越来越小。再睁开眼时已经在黑色的梦境里了。少年慢慢向黑袍红瞳的人走去,“张大哥,小弟不才,又要来麻烦你了。” 随即少年坐在黑袍人身前,念头一动,先有五十三把黑色残剑出现,又有五十三个黑袍人出现,团团围住,手持残剑,风姿潇洒。
少年眼神坚毅,“请出剑!” 五十三道破竹剑气立即从不同方位向少年斩去。每受一剑,少年身形微晃,浑身气血紊乱,趁机冲击闭塞的心窍,什么时候消受完了,第二剑毫不犹豫地升起......
半天时间在少年闭关时转眼逝去。第一天早上开始下起了雨,越来越大的雨。
一天过后,江河暴涨,淹没了少年的身体,只剩头颅。少年仍如枯骨,却是风雨不动安如山。
河水流往山顶去了。一天半过了,少年不知受了多少道破竹剑气,身旁气息开始涌动,而后慢慢成为一个漩涡。四周的尘埃仿佛在这一刻被驱赶出去,而接着吸引来的,是一些缥缈无色的微弱气流,像春天飞舞的柳絮一般环绕在少年身旁,柳絮多了,就像浮游一样慢慢聚在一起,而开始好似没有颜色的气流愈来愈浓时,却显现出星点的紫色光芒。璀璨若月光,圆处如满月,利处似月牙。梦幻一般的紫色气息夹着淡淡的白光如蝴蝶飞舞,正如少年对修行的诗般渴望。气息变为柳叶大小后变不再增长,接着凝聚下一缕气力......
少年身旁的白紫色气息越来越多,像成群成群的蝴蝶有序飞舞,又像秋时的落叶随风落下,杂乱无章。远远望去,少年似乎在这梦幻般的紫色气息的衬托下更加俊朗,如果是手巧的丹青在此,绝不愿此番景象停止,修行,当真是世间一大逍遥。
可就在柳叶大小的气力越聚越多时,山顶处江水极为夸张地沸腾着,模糊形成一条缥缈的气龙,在本就极高的山巅宛若登天之举。无数威压从云天之中传来,那龙身形在云天中蜿蜒腾潜,当真见首不见尾。气龙的身形愈发凝实,只见其在空中飞腾一阵之后,似是受到了天地大道的认可,身边生出朵朵祥云,身下攀出五只金爪,龙身荡漾着青色涟漪,好不威风。经过千百年的孕育,缥缈虚无的气运也具有了极高的神智。青龙看向下方还在开门的少年,似是有讥讽之意,这场博弈终究是它赢了,若不是它当时为了现世凝华,哪会连一个凡人都搞不定。青龙垂下巨大的头颅,看着少年。少年只有它的眼睛大,若旁人见此说不定登时就昏了。
青龙张嘴一吼,磅礴的气流随即伴着威严的龙吟袭来,少年当即就被刮倒。此时少年猛然睁眼,双手一晃,握住残剑,狠狠插进岩石里,抵住风流,同时闭眼镇住芥子心神,任那龙吟翻江倒海。青龙看着周身缠绕着紫色气息的少年,略显惊讶。
“开门成功了吗?不过也就是为这场注定结果的棋局增添点乐趣罢了。” 随即青龙飞舞身子,金色的爪子接连拍下,带着青金色的气力引起阵阵破空声。少年眼神中带有一丝野性,屠龙?自己才修行就要做如此壮举,当真不好意思呢。
“无知!” 似是觉察到了少年的想法,青龙不再留手,金爪的攻势越发凶猛。少年手持残剑,没有掐诀,没有念咒,直接心神一浸,劈出那破竹剑气,这一次是少年自己的紫色气力,如星光乍现,与龙爪相撞。只是原本锋芒无匹的剑气却被一只龙爪震退。
“想不到还只是个半步入门,这剑招确实厉害,但在你手里当真可惜了。如果这就是你的倚仗,尽管去死吧!”
少年身形猛地消失,已是脚踩紫色气力,用北斗七星步远远离去。青龙冷哼一声,旋即出现在少年眼前,立起山水障壁,如困笼中之雀,轻而易举,这可是他自家的地盘。青龙大笑:“便是这样吗?既如此,当初何不乖乖为我献出躯壳?想你自己不争气,老头子也不会怪吾!”
说完,青龙百丈身躯立即化为泥鳅大小,钻进了少年的眉心百会,少年只觉心神一震,好似鸠占鹊巢,两股力量在少年识海中斗争,自然不是残剑中的黑袍人,而是少年自己和青龙。
识海内。
这是一片好似漫无边际的海洋。少年孤身站立,已是身着白色衣袍,却不见青龙的影子,这条神智极高的古怪又怎会将自己暴露在少年的感知中?毕竟,这可是人家的地盘,而这个少年的精气神却比一般入门修行者还要稍稍强出,应该是有什么奇遇,青龙不以为然。少年哪怕看似心性顽强,可在青龙这种存在眼里,依旧是破绽百出。
“你叫什么?” 青龙的声音此时仿佛能深透人心,从四面八方传来,在空旷的识海却引起回声阵阵。
“别鬼鬼祟祟,有本事就请现身!” 少年喊道,一身白袍随紫气翻动。
“我在何处?我便在你的心里啊,这里不是你的心间吗?难道你自己都不晓得你自己了?真是可悲啊。”
“不用你替我回答,给我滚出去!想占老子的身体,等万年也不可能!”
“你不会还在想那两个朋友吧?别自作多情了,你可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你该退居黑暗。”
“你可笑的尊严重要吗?反正你一直就一无所有。”
“何必强求呢?”
“何必强求呢?”
“何必呢?”
“羡慕他们的父母吗?羡慕吧。”
“我说了,不用你替我答!” 少年手中多出一把残剑,紫色的破竹剑气向四面八方斩去,似风暴般杂乱无章。
“哈哈哈,是不用我替你答,一切你心中不都早有定论了吗?”
“游走在生死间,却只是挣几个饭钱苟活,有甚意义?不如舍我,至少还能让你的身躯看一看世间的辉煌。”
少年低下了头,紧握双手。青龙看似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其实不用多加修饰,只要指出他心境的漏洞,少年自会思想,后来像沼泽一样,越陷越深,而青龙只需坐收渔翁之利就可。
少年的确如青龙所说,陷入了心里的泥沼。没有父母,没有名字,没有存在的自己,连友情也好似真假难辨,整个世界似乎岌岌可危。在少年越来越痛苦时,青龙藏于某处观望,少年所处之地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远方的识海边缘早已波涛汹涌,只要得到这具身躯的主导权,未来慢慢炼化少年的心神就好。也就是说,只要把他困在此地,身躯就属于它了。自己窝囊了这么多年,老头子说的期限也终于到了,现在便是它龙腾万里之时!
情况似乎没有青龙预想的那么顺利,少年开始挣扎,虽然意念可嘉,不过只会越陷越深罢了,很快就会有新的否定来让少年坠落。归根结底,青龙之所以这么悠闲,还是因为少年藏着不说的心事太多,以至于后来少年自己都自认为是一个豁达的人,十五岁的少年嘛,在浩瀚无际的修行里,就是个小孩子,很是好骗。所以当这些事一件接一件地想起,少年自是不堪重负。
“真是低劣的问心呢。”
青龙猛然一震,“谁?” 汹涌的识海在不知不觉间却已平静。青龙环顾四周,却发现少年的身影在它后面。
“怎么可能,你不是在心境沼泽里吗?” 青龙回首一看,远方的确还有一个少年在苦苦挣扎。
“你到底是谁!”
少年笑若春风,“我?我叫张子言。”
“张子言?不,那个少年没有名字,你是张若夏?你没有死!”
“废话太多,烦请开门。”
话音刚落,青龙面前的少年忽然出现在已经单膝下跪的少年跟前,笑道:“你好,张子言。” 随即仿佛无物地走进了少年的身体,两个少年相融。跪着的少年在沉默片刻后猛然气势大增,身旁紫色气力夹杂着白光疯狂舞动,随即爆出一道冲天的紫光,如千里江山般壮阔,好似掀起了紫色天幕,不断向上飞升。越往上,庞大的气息就越小,却越发凝实,璀璨胜星。
青龙惊恐地数着:“八千一百丈零七丈?这,这是,圣人之象?” 不过随即青龙便来不及诧异,名为张子言的少年如鬼魅般出现,学着青龙方才的术法,在自家识海立起了山水障壁。少年左手一弯,在识海上空投现出一只巨大的白袖手腕,反正这是他的地盘。
“既来之,则安之。道理还用我教你吗?” 少年的声音相较以前却是清澈了几分。
随即青龙便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张子言擒在手心,这么一桩大机缘,怎能错过呢。现在,自己有了名字,也是一位开人门修行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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