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我随父亲在白潭高中读书,不料想一向高考成绩优异的白潭高中被意外地合并到曹里高中。白潭高中师生对县里此“荒唐”之举悲愤不己,老教务主任在师生大会上声泪俱下,痛斥如此弊端,发出“国破家亡”的呐喊,白潭高中决不合并,誓于学校共存亡。但总归胳膊扭不住大腿,末了,老师还是带着自己的学生合并到了曹里高中,就像北宋朝廷被辽国俘虏一般地垂头丧气。父亲是坚决留下来,教初中也不愿随调到曹里高中,无奈便决定把我送到他朋友执教的韭园高中复读。
对于这样的一个变故,其他的同学泪别母校,而我心情刚恰恰相反,就像当年投奔延安的热血青年那样,终于有了自由而明亮的天。我十四岁跟着父亲读书,同居一间斗室,即是父子也为师生,一举一动都在父亲的严密的监督之下。父亲望子成龙,要把他没有实现的理想,全都压在我身上,但事与愿违,我总是顽愚不化,脑子就像榆木疙瘩,就是打不开天窗,学习成绩总是老和尚的帽子平不塌,他就是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把他的学问灌到我的脑子里。我的同班同学考走了一批又批,我总是像银环下乡一样徘徊在高校之外。父亲气我少壮不努力,我气父亲管的多,他熊的轻了我只当耳旁风,熊的很了我来个闷葫芦一声不吭,实行软抵抗。他对我来文的,如水过地皮干,转脸就忘了。给我来武的,我索性罢学。他拿我是木匠掰锯齿,没法子法了。我盼想着有一天能摆脱父亲那令人头疼的、无微不至的关怀,做一个快快活活的自由学生。
今天这个意外合校事件,终于帮我实现理想。父亲用自行车带着我,把我送到韭园高中,把我交给了他的朋友。父亲临别还是不忘谆谆教诲:来了新学校,有了新环境,要有新起色,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发愤读书,不悔大好青春。我一一应承,决心要洗心革面,潜心学习。
陌生的学校环境,让我着实安静许多,埋头读书也使我学业小有进步。时间一长,接踵而来的生活让我痛苦难言。一日三餐都在学生大伙上吃,每顿一碗白稀饭外加两个馒头,菜是亘古不变的辣椒酱芥疙瘩,长年累月吃不上一丁点蔬菜,嘴上溃疡比花生豆都大。有次急的很了,在学校菜园里偷颗大白菜,晚上用白水煮了一小锅,吃起来如同甘贻。学生寝室是大通铺,一个学生三尺宽,翻个身都会压摞摞。寝室里屁味、臭脚味、酱菜味,混合叠加,一味不如一味。通铺可是虱子的天堂,这小动物繁殖力极强,可以十世同堂,生物学女老师解释说这是动物的过渡繁殖现象,靠这种能力才能保证其延绵香火不断。这小动物也怪了,安安静静把在身上吃呗,他却不停地转移阵地,让人心神不宁,痒痒难忍,有一只胆大虱子竟然光天化日之下,爬到我帽沿子上作威作福。我同桌是抓虱高手,正上课时,他手往裤腰随意一伸手逮住一只,往嘴里一扔,咬牙切齿“咔吧”一声脆响。我不像同学那么干脆,好不容易捉住一只,要好好地玩味一番的,仔细观察其长相及动动特点,据我计算,别看这小动物行动缓慢,一昼夜可行走三公里,可绕通铺一百个来回。生活困苦不说,最难的是心理上的独单,要说年龄十七不算小了,但长年跟着父亲读书生活,虽说挨尅多,但是要遇到困难总能平安渡过,现在猛一下子远离父亲,在校园彳亍独行,颇为孤单,这时我才觉得自已得到了行动上的自由,却失去了父亲大树般庇护,唉,还是跟着父亲的好。
在深秋来临的季节,我喝生水得了拉肚子,几趟厕所跑过下来,躺在铺上身子骨软棉棉的,咋不想动一下。人生病时最想亲人,我想起了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那是多美的事情,这个时候父亲一定会给我端碗热面条,可是现在没有了,我越想越伤心,流着眼泪给父亲写了一封信,具体写的啥我也记不清了,反正让邮递员寄给爸爸了。让我没想到的是,第三天父亲竟然骑车百里来看我来了,这个时候我的拉肚子病早好了,正在操场上打球哩。父亲找到我,没有责怪,眼里充满着少有的慈祥,从他焦急的行动上,大概是认为我还在床上呻吟哩。
我把父亲送到校门的大路上,他看我穿的单薄,坚持把身上的棉背心脱给我穿上,叮咛我一定要注意身体。那天北风特别大,他顶风骑上车子,艰难前行,大风把他那显得宽大、单薄的衣服吹的老高,飘飘荡荡,就像背着一个沉重的行囊。
我站在路边呆鸡般地看着父亲远行的背影,眼睛湿润。我不就是一个爸爸一辈也舍不掉的行囊么?
写于父亲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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