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昨晚上爽不爽?”
目露凶光的男人眼里怒火正盛,伴随话语袭来的是紧钳着梁应辰颚下的五指,男人下了狠劲儿,力道几乎要掐断这脖颈,一点都不像昨晚和他缠绵的主。
梁应辰眉头拧成了一团,不是不想说话,是嗓子实在被男人摁的说不出话,虽被紧扼喉咙嘴唇都发紫鬓角青筋凸起,可他人却平静地双目视空,只是静静的看着男人因愤怒而泛红的眼睛,一望到底。
被梁应辰的反应惹恼,男人一巴掌劈头盖脸的扇了过来,躲不及,也不能躲,梁应辰只能生生接下这一巴掌,火辣辣的感觉自嘴角蔓延上耳根,铁锈味直接漫了一嘴。
一巴掌完事男人利落的松了手,起身下床时,腰中一紧动作踉跄了下,梁应辰旁边瞧着会意,嘴角都不自觉上翘回味一瞬昨夜春宵。而男人昂着头颅瞥过来看向梁应辰的眼神像也是要下刀子,手上的动作不停,凛了凛白衬衣直至扣上军装最后一颗扣子。
“梁应辰你记住,其实你本该死在我手里。”言罢抬腿就走,一双锃亮军靴踩着日影跨门而去。
梁应辰余光随人移去,视线落在他那截露出来的脖颈上,赤裸裸的咬痕没个遮掩,下一刻笑了起来,心里回了一句。
真的挺爽的。
民国1916年,梁应辰接了这京都诺大的戏班子,作为一个班主带着一个几乎摇摇欲坠的戏班子走南闯北,靠着一股子顽强逐渐稳定,在京都扎根稳固。而后他在暗中广结好友,交际权贵,累积人脉,同时着手经营走私生意,远达中东俄国,私贩香料皮草。在外人眼里,他以前由于唱功极佳,火了一时,后来接了戏班子班主这个位就渐渐隐退,戏迷一直在没听到他唱过戏
昨晚跟他抵死纠缠的人是个军爷,一般人称他声俞爷。全名俞啸卿,是个冷情偏执心思缜密的军官。日本人形容他是出身黄埔军校的土匪,他不赌钱,不贪财,没结婚,带兵军纪严明,除了听戏和捧男伶之外几乎没什么爱好的。偶尔带着亲信来梨园听听小曲儿,一来二去混了个彼此相熟,别人口中的梁应辰就差挂在了俞爷大腿上。
俞爷出手阔绰,赵氏孤儿每来必听。戏班子开锣一唱就是几天几夜,戏园子鱼龙混杂,上九流下三滥的人各式各样,台上一场戏,台下保不准又是一场戏。领着两帮人来听戏的俞爷着了道,过了几道手的茶水送进他嘴里掺了不上台面的药。在他察觉出来时候已经没什么劲了,好一番波折之后被梁应辰安顿在自己戏园子里,接下来的事就将势就势全在自己掌握,上床,做爱。
药不是梁应辰下的,人却是梁应辰上的。火气撒到自己头上也只能自己受着,而俞啸卿处理完那些人之后再没来过戏园子,想必是真给惹恼了,不想见他。
人是天生贱骨头,越不理越想见,赔罪缓和关系这事儿到头来还得梁应辰自己亲力亲为,但转念一想不合适。索性差人没事儿就往部队送东西,但几乎送的东西都被悉数归还。
闭门羹吃的多了,久而久之外边就传开,各式各样的版本疯了似的往梁应辰耳朵里灌,今儿个传他因为一姑娘和俞爷闹掰了,明儿个传他图谋俞爷一东西被当场抓了包。梁应辰自己这个当事人反而成了听众,一边听得津津有味,一边继续往那人住处塞东西。
直到省里下来了个视察部队,掰着强硬的手腕浩浩荡荡将京都扫了个遍,临走时点了戏班子的名,唱一出《牡丹亭》,藏的心思不言而喻。
俞爷代表国民政府地方单位,作为尽地主之谊的身份也陪衬着一同去了戏园子,俩人才又凑了在一堆。陪着在底下应酬。可惜台上那场戏没完结,台下的大戏先唱了起来。枪声突响,鲜红铺红,梁应辰想都没想替他挡了个枪子。满场人登时不知所措。梁班主闭眼前被阳光晃着眼看不清俞啸卿的神情,只看到军帽压低的轮廓,以及伸出的双手。脑子里就剩一个念想,这场戏挺值。
梁应辰再次醒来时眼前一片白茫茫,消毒水的味道争相恐后往鼻子里钻,嗓子干哑说不出话。手臂稍微一抬便牵扯着胸口一阵疼,落下时指尖不知道碰着了什么,头顶上立刻罩了一片阴影,水杯立刻抵上了嘴边,抬眼一扫,自己救下的人正面色阴沉的端着水杯,一言不发。
“唉,疼——”
润了水的嗓子依旧沙哑,估摸着唱戏都剌耳朵,借着胸口伤口牵扯出来的疼痛低声念叨了句,视线擦着人侧脸把表情变化一点不漏地记了下来。俞啸卿良心至少没让狗吃了,那股子紧张一丝不差的全露在了脸上。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子弹没中要害,医生说半个月就能出院,你好好休息,我得走了。”
“俞爷。”
“还跟我怄气呢?”
俞啸卿刚抬起的脚停在了半空,下一秒落了地钉在原处,没回头也没搭腔。
“呕气这说法我以为只有姑娘才做得出来,没想到您也信手拈来,你今儿还真能走出这病房?”
俞啸卿回了头,估摸着想揍我又没地方下手,只能坐回了原位,一板一眼的开了口。
“你帮我挡了一个枪子,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两清。”
这话窜进耳朵里瞬间就把梁应辰气笑了,两清这词儿说的挺轻巧,可听心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梁应辰动了动手指侧头盯着俞啸卿看了几分钟,硬生生扯着嘴角露了个似笑非笑的脸,嗓音藏着一丝沙哑。
“怎么两清?”
“上了个男人没有感情那就是露水姻缘一夜风流,哪儿用得着费劲巴拉的每天去想办法跟你和好。”
“那你什么意思。”俞啸卿问。
“我想跟你好。”
俞啸卿的手不着痕迹的抖了抖,皱眉瞧过来,眼神里多了几分凌厉。
“戏子之言不可信,你别忘了,你那本来就是下三滥的手段,配吗?”
“下三滥的手段…”这话顿了顿,梁班主这双眼就直勾勾钉在了俞啸卿脸上,气势逼人,一改之前和善,一字一顿重新开口。
“俞爷说笑了,药不是我下的,衣服不是我脱的,缠着不放的人也不是我,哭着不叫停的人更不是我,我哪点下三滥,哪儿就不配?”
话音一落,他抬手抵住自己的胸口受伤部位。
“一腔子喜欢赔上半条命,我不配…怎么,当我跟你这儿过家家玩泥巴呢。”
俞啸卿被这一番话弄的寒了脸,朝他走了两步,单手抬起梁应辰的下巴:“别给我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要是想我干你,好了就来。”话撂下来,人就走了。
这伤没有致命,也打在了心脏偏左的位置上,本来没什么事,但为了让那个俞爷记得深刻一点,就在这医院躺了百十来天,偶尔戏园子或者买卖出了事,下边的人也是一律到医院来问。可惜,直到出院那天俞啸卿也不见踪影。
回到了戏园子。戏园大院一切如旧,该闹闹该静静,而梁应辰明显感觉到这段时间自己对俞爷的心态不太对,之后自己就以静养为由隔断了百般来探病的人,直到组织下了另外的任务。
1926年,皖系军阀段祺瑞被赶下台,他手下的虎将徐树铮野心未灭被全国通缉。梁应辰作为美方间谍的任务则是帮他逃到日本躲避风头,却不巧在火车站和俞啸卿撞了个正着。骑虎难下,只能由自己充当掩护混淆视线,但又毕竟是心心念念的人,心情颇为复杂。摸着人群过去时还没开口就被堵了一句。
“公事,有事改天再说。”说完就要带队前行,却又被旁边的一个姑娘拦了一把,问:
“这个人是你朋友吗,长的这么俊。”
这会儿才注意到他身旁这个姑娘,20岁左右的年纪,发髻高挽,美人如玉,看起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惜来不及寒暄,这姑娘就被领着往车站去了,而梁应辰这边的任务也成了。
那姑娘是黄埔军校本部少将参谋长钱大钧的女儿,来历不小成天粘着俞啸卿到处逛,这次来这似乎是要跟俞啸卿结亲,时间好像还快了。
梁应辰看着这条情报心里一堵,手指捏的有点发白。自己折腾了这么久的人就这么飞了吗。
软的不行就给他来个硬的......
于是次日梁应辰给美国那的人发了电报。
“俞有重要情报,须用。”
情报发出去没几日,不知道美国那用了什么法子,俞啸卿便被偷着压到了美国人的联络站,梁应辰得到消息立即赶了过去。进了驿站第一眼就看到俞啸卿军装笔挺的站在那,一点都不像是被擒来的。
俞啸卿看到他脸色阴沉,捏着衬衫的第一颗纽扣使劲拽了两下,松开领口,他下颌的线条因为此时的严肃而显得极其硬练,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是在压着火气。开口质问。
“你是美国那边的人?”
梁应辰被长驱直入问的有点不自在,没有答话。路过他径直倒了杯茶递给他压压火气,手刚抬起来,茶杯应声被打翻摔得七分八裂。顿时有些头疼的拇指揉了揉太阳穴。
“俞啸卿,我没想怎么样你对我先客气点。”
俞啸卿走到他旁边,耳畔那句合着气声的话让他全身打了个哆嗦,话却是不留情处处诛心。
“我觉得那一枪打歪了。”
擦肩而过,俞啸卿猛撞了一下梁应辰的肩膀,被几个兵带着压到地牢关了起来。美方的代表作为监管督察就在旁边看着,俞啸卿走后,梁应辰就被追逼质问。
“这个人既然有重要信息,你却对他这么宽松?你应该直接去通知国民政府,在美国的影响之下他应该脱了军装直接刑讯逼供,而不是在这里行你们中国人的客套,浪费时间。”
梁应辰不紧不慢,几步凑近这位金发碧眼的美国人,气焰更盛。
“先生我想你忘了,美国政府之所以让一个中国人在中国做你们的卧底,就是因为我比你们更了解更在行,你不该忘了你只是个监管督察,事情怎么办是我说了算。”
这是个谎,梁应辰是最清楚的,美国代表的话让他开始为自己的一时兴起而不断思索。梁应辰想准备磨磨俞啸卿的脾气,可也得想办法给美国那边一个交代。
事就出在这里,在梁应辰忙里忙外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听到了消息,俞啸卿出事了。
那个美国代表私自换掉了监守地牢的士兵,里里外外都成了他从美国带来的政府武装,而因为得知代表和梁应辰之间涉及国家的口角矛盾,更看不惯俞啸卿那股子劲气之后,几个美国兵合伙选择他成为发泄对象,报复了俞啸卿。
梁应辰当下正在应酬达官显贵,听到风声立即回去联络站,进了地牢看到俞啸卿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身上淤青遍布,体肤裸露衣冠不整。他没办法形容自己的感受,就感觉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给箍起来了。
他顿时寒着脸,拿出枪上膛给造事的士兵当场一人一枪,事后还不够泄愤也只能忍着火叫人先叫大夫。
梁应辰不知道这几天因为自己的疏忽这个刚硬的男人受了多少侵犯,脑子里乱成了一团,也只能咬牙忍着等他醒来。
折腾了一整天,俞啸卿昏昏沉沉的睡到了晚上,梁应辰伸手想试试他的体温,可能战场上厮杀惯了的人,警惕性高的像狼,还没等梁应辰碰到,俞啸卿猛地睁开眼了,眼神冷冽,竟唬得梁应辰打了个寒噤。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梁应辰,一个字也没有说。
梁应辰感觉自己的嗓子很哑想要说点什么却迟迟无法开口,不知为什么,他看着自己的眼神,让他想起狼,一头饿极了的狼。又知道这是自己该受的,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是低低的问了句,却没有回答。
这事过了好些日子,无论这段时间梁应辰同俞啸卿说什么话,俞啸卿都没回应过他一句,直到有一天俞啸卿突然开口问他。
“你每天这么困着我,到底图什么?”
梁应辰被突然的话惊了一下,才慢慢回他:“我之前同你说过了,我想跟你好。”
俞啸卿点了点头,表示懂了,朝他难得温情的笑了笑骂了句:“小兔崽子。”
梁应辰觉得心脏突然漏掉了一拍。
“你答应了?”
俞啸卿默不作声的瞧了会他,才开口。
“我觉得可以和你试试,但你得让我走,我不喜欢被绑着。”
梁应辰并没有因为俞啸卿而不追究自己的疏忽过错,相反心里隐隐疼起来,他伸手摸了摸俞啸卿蹙紧的眉头,挤出一丝笑容:“行,我答应你。”
俞啸卿不着痕迹的躲了下那只手,转而握住手腕攥在手里,稍微往前贴着他耳边吐气。
“有点想听你唱戏了。”
梁应辰自从接了这个戏班子,很少在人前唱戏,俞啸卿想听他就唱。
梁应辰直接往美国发了电报夸大影响言辞严厉给那个美国代表讨回一个“Dont touch this.”安顿俞啸卿出了联络站的地牢,接手关于对俞啸卿的一应档案调查核实和审计审讯工作,转头回了戏班子重开戏箱。
梁应辰唱戏这一消息戏穿出去,四九城的人就像打了鸡血,纷纷来访,开戏那天楼上楼下乌压压的来了一大批人,热闹声不断。
一折子戏下来梁应辰脱了戏袍,换了一身雪白水衣坐在后台卸妆,热毛巾敷了脸把妆敷化清洗干净,又露出了清秀的脸,一抬头就看到了门口的俞啸卿,俞啸卿朝他走了过来,没有预兆的揽过腰,一个吻蹭在他唇角,带着决绝和缱绻就这么传递给了梁应辰。
梁应辰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前胸刺痛袭来,猛状一如碾碎的撕裂,瞬间湿热沾满身体,喉间顿时咸腥上涌,低头一看寸长匕首入肉只剩握柄。
梁应辰早有预料,也没想躲一下,觉得这是自己欠他的。紧接着伸手勒紧他后腰朝胸口拥着,偏头咬住他嘴唇啃着不放直到没了力气。
大批军队进入梨园,周围乱成了一团,开始吵闹,他还是怕俞啸卿出事,他想护住他,但是感觉累的眼睛都睁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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