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那一场大雪,京城又恢复了干燥,天气冷得出奇,几乎每天都是大风。旧城区的老旧房舍因为供暖的不足,让市民饱受煎熬。
顾小玥就住在派出所附近的宿舍里,也是平房,在景山东街的三眼井胡同中。这是个非常普通的四合院,后身在五十年代被打通,又连到了另外一处院子中。北京的胡同就是这样,房连房、路通路,小孩子们常常三五成群,钻进一处门洞,掠过家家户户的晾衣绳和杂物堆,钻着钻着,就意外地跑到八杆子打不着的另外一条胡同里去了。
顾小玥十天半月也回不了一次家,不是她不想,而是她太忙了,别看一间小小的派出所,千头万绪的事情常常让大家忙得焦头烂额。尤其是年关将近,分局组织各基层干部开了好几次会议,要求加大执法力度,严防死守,将自己的管片看严,尽量避免恶性事件的发生。
本来一件偷盗案不会引起过多的警力投入,毕竟地理位置所致,几乎每天都会发生。所以,顾小玥不可能因为这个案子而放手其它的工作。
周一一上班,李峰就接到分局调令,去协助侦破一起恶性的连环绑架案,而林所长自从周一早上和她开了一个多小时的会议后,连续几天都没在所里出现。
一直忙到周四,顾小玥有点儿沉不住气了,贵州方面的调档申请早就发走,却完全没有任何回应。打电话过去,对方始终说正在准备,却没有时间上的承诺。顾小玥气归气,也还得好言好语地央告着。
北京的冬天天黑得很早,晚上七点,啃完了方便面的顾小玥把自己裹在棉被里,一边啃瓜子,开始继续补看《白夜追凶》,她喜欢故事里的设计,常常暂停,按照自己的思路分析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屋子里很冷,暖气明显不足,为了省电,电暖器也没开。她并不介意,一个人看得入神。
看得正起劲,旁边的手机“叮咚”一声,屏幕闪了一下。顾小玥随手抓过来,扫了一眼,表情立刻郁闷。她拍拍脑门,抓狂般大声“嗯”了半天,停了一下,终于还是把电脑扔在一边,捧起手机。
让顾小玥自己和自己较劲的不是别人,正是玉珏的失主韦栋。这孩子虽然单纯,却不木讷,相反的,他其实很聪明,否则也不可能从那么偏僻的山村脱颖而出。在报案的当天,他就缠着顾小玥加了微信,要了手机号码,这本来不是民警办案的习惯,可顾小玥一方面古道热情,另一方面也的确大大咧咧。
从那之后,韦栋就每天给她发信息,而且是非常有礼貌的信息,例如,“顾姐姐,早上好!我想起一件事,那天撞我的人戴着一顶黑色有白边的毛线帽子,我报案的时候说的是黑色的毛线帽子,忘记了白色的边,刚刚才想起来,对不起!”然后他会补充一句,“如果您需要我去派出所一趟,我今天下午没有课……”
他几乎每天都会有新想起来的证据,每天都旁敲侧击地询问案子的进展。刚开始的时候,顾小玥还挺感激这个心细的孩子,也都会特别耐心地回复他。可是,如今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韦栋的热情丝毫不减,顾小玥的压力却越来越大!
这一次,又是韦栋的信息,“顾姐姐,我明天没有课,所以打算再去地安门,或许会有新的发现。您明天在派出所吗?如果不介意,我可否去找您?谢谢!”
顾小玥实在不想面对他,这个案子到现在可以说毫无进展,林所长周一离开时曾经说过,如果有了任何进展,立刻互相通气。可如今看起来,那个贼还是藏匿着,买家方面也没有进一步的发展。顾小玥哪里知道,林齐斌不但得到了玉珏,与买家“自然堂”也搭上了话。
她只好糊弄着韦栋,也刚好想起来第二天可以帮副所长老王去分局送材料,连忙打发了韦栋。这一下,她再也没有心情看电视剧,干脆给她妈妈打了个电话,约好了明天晚上回家吃饭。
周五这一天,京城又下雪了,不过没有之前的那场雪大,顾小玥在去分局办事时遇到了刑警队方队长,刚好局里有个年度学习研讨,关于“新型高科技犯罪回顾与展望”。方队让顾小玥请假一天,去参加这次研讨。一听说研讨和学习,顾小玥的精气神立刻爆表,周末在家,和爸爸妈妈没说别的,全是她自己刚刚在网上做的预习笔记。
其后的一天,顾小玥没去派出所,而是在分局上课,参加研讨的是各局和下属单位相关部门的一线刑警,女性不多,像她这样的年轻女孩更是凤毛麟角。加上她的大胆、好学和积极发言,结束当天,她已经成了研讨班的名人。
收获了新知识,收获了十几位专业前辈的肯定,顾小玥忍不住兴高采烈。到了周二,恢复到派出所的平凡工作中,她仍然一副被打了鸡血的样子。直到中午前后,她才想起来这几天韦栋都没有发信息给她,一查手机里的记录,最后一条微信竟然是上周四的晚上!顾小玥不由得有些疑惑,这孩子难道突然转了性子?亦或是对她失望透顶了?
这么一想,她就再也沉不住气了,干脆直接拨打了韦栋的手机,没成想竟然关机。过了两个小时,再次拨打,仍然关机。这一次,顾小玥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这孩子如此关注案情,怎么可能让手机一直关机呢!
她干脆进了公安系统内网,调出了中央民族大学保卫科和教育系的联系人电话,依次打了电话过去询问。不问还好,一问才知道,他从上周五开始,再也没有回过学校宿舍。刚好这个星期学校大多数的学生没有课,都在自习准备一周后的期末考试,不少学生选择了回家或者住在校外,因此没有人对韦栋的消失感到惊讶。
听完学校的解释,顾小玥可是真的大吃一惊!这个从穷困山区出来的孩子,学费都是靠政府救济和学校的补贴,平日里节俭是出了名的,他怎么可能跑到学校外面去住!住哪?哪儿来的钱花?顾小玥虽然理解学校,可还是忍不住训斥了几句。
一个小时后,她出现在了大学的保卫科,一位大约四十岁左右的粗壮男人接待了他,自称胡老师,看上去很有些忐忑不安。顾小玥也不废话,让胡老师带着她直接去了韦栋的宿舍。
这栋五层高的楼房已经有很多年历史,算是学校最古老的宿舍楼了。进了楼道,一股子浑浊的臭脚丫子味儿直堵鼻子,不仅如此,老楼的供暖也不好,宿舍里阴冷阴冷的,窗户都紧紧关闭着,难闻的味道更重了。
“难怪能离开的学生都离开了!”顾小玥皱着眉头,这个无比寒冷的冬天,还真是让这些大学生够难熬的。
韦栋的宿舍刚好在一楼背阴的一侧,是整栋楼里最糟糕的宿舍之一。他的宿舍一共有六名学生,有一人是本地的,这个星期一直回家住的。因为顾小玥的到来,而被保卫科的胡老师一个电话喊了回来。
五个大男孩神情都有些紧张,包括不乐意跑来跑去的北京男孩,可听说是因为韦栋的消失,还是按捺不住担心。对于韦栋的去向,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位北京的不用说了,他家离得很近,经常走读,剩下的四位,也是一问三不知。他们之所以没有觉得异常,是因为韦栋接了好几个家教的工作,有时候也会住在学生家里。
一番询问下来,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唯一没有改变的是韦栋始终关机。顾小玥旁敲侧击地询问了玉珏的事情,才发现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多少让她有些迷惑。按理说,第一时间寻找帮助的,不应该是自己身边的人吗?可韦栋为什么要刻意回避同学呢?
眼看着已经是下午️五点了,顾小玥让胡老师按照程序上报学校,并在辖区内的派出所报案,正式把韦栋的异常情况按照失踪处理。她的心情很坏,因为上周五韦栋本来是要去找她的,如果她没有推脱,说不定这孩子就不会发生意外。第一次,顾小玥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不是个好警察。
就在她垂头丧气往学校门口走去时,韦栋宿舍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追了上来,他来自云南,是少数民族语言系的,平日里和韦栋的关系最近。他想起来一件事,觉得应该告诉顾小玥。
“上个星期,我记得很清楚,是周二,因为周三我有个大考,一直闷头在宿舍里背书。周二下午是体育活动日,整个宿舍楼里都没有几个人,韦栋没有参加体育活动,因为他唯一的一双运动鞋鞋底破了,他就利用下午的时间洗衣服。然后,传达室来电话,说有人探访。我跑去卫生间找他,还有点儿好奇,因为从来没有人来探访过他,当时还寻思是不是他交了女朋友?”男孩倒也爽快,“噼里啪啦”说得详细。
“我们宿舍在一楼,我就偷偷溜过去看了一眼,嗨!原来是个老头,也不算老,看样子有五十几岁六十岁的样子,人挺瘦,脸上好多皱纹,皮肤黑黑的,可腰板儿挺直,特别精神!他的表情虽然温和,可看着挺厉害,有点儿像是个老师。我一看不是漂亮姑娘,就没兴趣看下去了。”说道这儿,他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地讪笑了几声。
“可我刚回了宿舍,韦栋也紧跟着跑进来,他的样子特别兴奋,我问他话,也被他搪塞过去。然后,他就把自己的箱子从床底下拖出来,忙忙活活地翻着,我也被他弄得特别好奇。可他却故意挡着我,翻了几下翻出一封信,上面写着字,因为他故意躲着,我也没看清,心里也有点儿不爽。然后,他就又跑了出去,应该是把信给了来找他的那个男人。”
韦栋同学提供的信息到此为止,顾小玥一路往回走,一路琢磨不透。她不知道韦栋的失踪到底与这个失窃案有没有关系,想不明白会是谁见了韦栋。
在离开之前她还特意给胡老师打电话,询问了学校的监控录像和会客登记制度,得知的结果让她冒火。老宿舍一带没有安装监控,因为最后的三栋楼早就进了拆除重建的计划,明年开春就会动工。而宿舍会客登记只记录进入宿舍的访客,当天的那位男子一直在楼下大厅里。
可不管怎么样,顾小玥还是有一种直觉,韦栋不可能莫名其妙地失踪,应该与玉珏有关。一联想起自己手里的另外一块,顾小玥的心情更加恶劣。她一边朝着公共汽车站走,一边拿起手机,拨通了林齐斌的电话。在电话接通的一霎那,她的眼睛余光瞥见一个身穿白色大衣的女人从身旁经过,看起来很有几分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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