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情断车祸
如果没有那次意外,邱振鑫次子邱水的婚姻可能又是另一种状态。生命在某个路口分出岔道,于是一切都变了。
“伟泽,不要迟于11点归来!”邱振鑫抖了抖手中的报纸,向正在玄关处穿鞋的儿子说道。
“知道啦,老爸,这么啰嗦,11点就11点。”
西班牙的夏天,晚上十点太阳才刚刚有离开的意思,到11点天才完全黑透。
七月的风带着芳草的清香,梧桐叶撒下一片阴凉。邱水上身白体恤,下穿浅蓝色的七分牛仔裤,加上一双白色的球鞋,看上去干净清爽,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他吹着口哨,宾利的车钥匙在手中抛洒着,划出优美的弧线,一如他妙不可言的心情。他要去见的人儿是初恋女友。他们是大学同学,因为同是浙江老乡,他们相爱了。毕业后邱水进了西班牙律师事务所做起了翻译,而女友进了外贸公司。其实邱家的贸易公司在马德里是叫得上号的,邱水曾经邀请女友来振鑫集团上班,被女友婉拒了。他们俩人虽然同处一座城市,可是因为邱家家规甚严,邱振鑫从不让孩子们迟归,更别说在外留宿,因此邱水跟女友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宾利车穿越太阳门,前方道路逐渐开阔,呈现在眼前的是空旷的大道,路上却不见车辆。下午六点钟,马德里的太阳正是当头,虽散发出十足的热情,但马徳里环处地中海,夏季不是很热。
邱水打开天窗,田野的气息随风灌进来,带着薰衣草的清香。原来道路两旁植有大片的薰衣草,蓝紫色花序颀长秀丽,显出优美典雅的体态。薰衣草属长日照植物,生长发育期要求日照充足,植株若在阴湿环境中,则会发育不良、衰老较快。而西班牙夏季日光充裕,提供了天然的有利条件。
女友曾嚷嚷着要邱水陪他共赴法国普罗旺斯看薰衣草,说那才是正宗成片的薰衣草海洋。邱水不敢轻易答应,倒不是他不想去,只是刚进律师楼,脚跟还未站稳,所以不好意思请假。他知道能进西班牙最高档的律师楼并非全凭自己本事,人家多少看了父亲邱振鑫的几分薄面,才客客气气留用。邱水有自知之明,因此在他身上全无公子哥习气,相反,表现出却是一个踏实、勤勉的中国青年,这点深受西班牙老板喜欢。
普罗旺斯,会有机会去的,等实习期满,一定给她一个惊喜。这样想着,邱水不觉间加快了速度,心早已飞到了女友身上。
沙滩上,一群男女正在烧烤,快乐的欢呼声惊飞了一群海鸟,扑楞楞在海的上空盘旋鸣叫,似乎对这群高声喧哗的闯入者抗议。
邱水把车停在弯曲道路的尽头,熄了火,朝那群欢乐的人群快速移动。
邱水,你来啦!一个打扮时尚又清纯的少女朝李泽伟奔了过来。
李泽伟敞开臂弯,环住了少女,在她额头深深一吻:沙莉,今天你真漂亮!
唤作沙莉的中国女孩正是邱水的大学同学,现任女友,她亲昵的拉着邱水的手,向烧烤的火焰处走去。
如果不出意外,沙莉将会成为邱家二少奶奶。沙莉并非出自名门,她只是一个留学生,她的父母在国内用微薄的工资供养着这朵开在异域的花朵。虽然家不富裕,沙莉却从未向富二代男友伸手。沙莉骨子里透出的自立深深吸引着邱水,也让邱家对她心存好感。
大学同学的相聚场面总是很嗨,况且这次的相聚还加入了两个国内来的同学,举杯再举杯,地上很快堆起了如山似的易拉罐。
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如胶似漆的恋人恨不得让时间停上。沙莉是个很有克制力的姑娘,她忧郁地望向那轮西坠的红日,看看手表,催促着邱水:邱水,十点了,快回家吧,你爸不让你迟归的。
别赶我嘛,我还想和你多呆会儿。邱水一面撒娇,一面站起来,他也清楚,迟归于邱家而言是多么严重的后果。
沙莉,我先送你回去吧?邱水看看沙莉,又看看那群闹得正酣的大学同学。
邱水,你先回去,沙莉交给我和伊文,我们顺路捎她回去。你快回去吧 ,过了十一点,你这邱家二少爷就要流落街头咯!同学乔斯揶揄道。
你少给我幸灾乐祸!邱水捶了一下乔斯肩膀道,那我把沙莉交给你们了,她若少了根毫毛,唯你是问。
放心吧,邱二少爷,你还是操你自己的心吧,十一点前到家,喏,只剩50分钟了。
糟糕!邱水拥抱了一下沙莉,转身向宾利车跑去,留下乔斯等人大笑不止。
怕老爸的男人都是好男人,莎莉,你的眼光真不错。
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喝酒,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沙莉融入了同学圈中。
电话是午夜响起的,一声紧似一声,如同催命。邱水翻了个身,把头埋进白色靠枕,继续沉沉睡去。
咚咚咚,敲门声沉闷有力,似一声响雷,驱走了邱水的睡虫。
“邱水,出事了。”邱振鑫的声音在门口低沉暗哑。邱水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他翻身起坐,一把抓起听筒,听筒那头只有嘟嘟嘟的盲音,显然,电话早已挂掉。
他拉开厚重的实木门,邱振鑫和黄小梅站在门口,满脸哀戚地望着儿子。
邱振鑫的声音似从远方飘进,听不真切:“警局来的电话,56号公路,莎莉出车祸了。”
邱水懵了,过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抓起桌子上的车钥匙就往外走。黄小梅一把抢过儿子的钥匙,道:“你这个样子爸爸妈妈很不放心,我来开车吧,我们送你去。”
邱振鑫一家赶到56号公路现场时,公路已经被黄蓝相间的丝带封锁了起来,那辆载着莎莉的奔驰车被大货车碾压成大饼,只剩三个车轱辘滚向一边。
莎莉和伊文三人被压得血肉模糊,不见人形,场面不忍目睹。黄小梅哇的一声,扶着白桦树吐得眼泪鼻涕一大把,活了大半辈子,还不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吐了半天她才醒悟过来,赶紧要照顾宝贝儿子。
邱水蹲在马路边,双手插进头发,撕扯着,他暗怪自己没有及时送莉莎回家。几个小时之前,他和莉莎还在一起,现在却阴阳相隔,如果时间能倒流,他绝对不会抛下莉莎独自开走,哪怕让父亲扫地出门,他也要和莉莎在一起。
邱振鑫看到现场这一切,倒吸一口气。他暗自庆幸,幸好家规订得严,如果没有严苛的家规,今晚他也有可能永远失去这个儿子了。当然在儿子面前他没有表露这种暗自庆幸。他脸上带着严峻的神色,向警长打听事故的初步勘测结果。
警长耸耸肩,表示对这三个青年逝去的遗憾。奔驰车严重超速,当看到弯曲处迎面驶来的大货车时,早已失去了刹车的最好时间,以卵击石,一头迎了上去,被碾压了个粉碎。长长的刹车痕证实两车交汇的那一刻,曾经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死者乔斯醉酒驾驶,负有全责。
邱振鑫脑子还算清醒,他拉起邱水:邱水,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你要赶紧通知莉莎父母,前来料理后事。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邱水泪眼朦胧地看着父亲:爸,我要回趟国,你马上帮我订机票,最快的一班。
邱水从国内接来了莉莎父母到西班牙。这两位平生从没出过国门的老人一直以女儿为荣,他们梦想着退休后追随唯一的女儿到国外享福,没想到当真正实现出国梦时,却以这种方式。
人生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夜之间莉莎的父母头发全白。
邱水鞍前马后照顾着老人,早出晚归,帮忙料理女友的后事。
邱水脸上已看不出悲伤,只是日渐消瘦。
黄小梅每天让住家保姆换着花样煲各种汤给儿子补充营养,无奈邱水深陷在悲痛自责中不能自拔,对眼前的美食视而不见。
这样忙碌了一段时间,等到火化了心爱的女友,他的心一下子空了,常常陷入了迷茫中去。
用情太深,伤了自己。曾在生命中如花绽放的少女,如一抹璀璨的晚霞消失在夜空中。每当抬头望天边的那抹晚霞时,睹物思人,邱水心头总是掠过一阵揪心的痛。他的话明显少了下去,每天除了必要的嗯、啊,再也无多少语言。
知子莫如父,为了帮助邱水早日走出哀痛,三个月后,邱振鑫递给儿子一张飞往广州的机票:“邱水,爸爸上海的房地产项目需要亲自督阵,这段时间我要到上海去了。广州的大时代公司需要人手帮忙,你替爸爸到广州公司管理一阵子吧。”
邱水茫然地接过机票,也许化解哀痛的最好方法是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邱水自莎莉出事后,从律师楼辞了工作出来,前往广州管理父亲的公司。临行悲壮得像自我流放的勇士,带着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心情。
哪知刚一下飞机,差点被广州的热浪灼伤。他赶紧脱掉白外套,露出白色的T恤。
大时代公司总经理周筱恩亲自开了辆七座别克商务车接机。
邱水走出机场,看到这庞然大物时,下巴都要掉地上了:不是吧?周筱恩,你一女孩子不会开这个来接我吧?
周筱恩把头一扬:这有什么?我考得可是B证,对付它,小菜一碟。
不是吧,周筱恩,国内女孩都像你这般生猛?
上车吧,我的邱二少爷,有的坐已经不错了,就这,还是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才搞定的呢!现在公司用车荒,能调到车已经不错了。
邱水对这位能力超凡的姐姐级管家佩服得五体投地,顺势钻进了副驾室。
坐好了--周筱恩话音未落,猛一踩油门,汽车疾驰而去。
喂,你会不会开车?邱水赶紧抓紧扶手。
汽车绝尘而去。
车进工厂时,被一辆大货车挡住了去路。货车司机一看周筱恩,如遇救星:周经理,你总算回来了,快来帮个忙。
周筱恩跳上货车,挂档,踩离合,倒。熟练得就像开玩具车,几个回合之后,车就顺利的开出了大门。
邱水的下巴又一次掉地上了:不是吧,筱恩,你还玩真的。
周筱恩扬了扬手中的驾照:B证,如假包换。
你也太牛了吧!
就这玩意儿,不实用太麻烦了,年年都要年审,过几天我要去换个C证回来。
别介呀,这个多牛掰,拿出来吓死人。
我的二少爷,在广州,东西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炫的。周筱恩给了他一个白眼:喂,过来帮忙,把箱子提进去。
哦,邱水赶紧上去搭把手。
忙碌的生意,快节奏的国内生活,让邱水渐渐从哀痛中走出来。进车间,走一线,无数个会都等着他开,他哪有空哀伤,眼前八百号人都等着他开工资。邱水身临其境,才体味父亲每分钱赚来不易。
洽谈业务,三天两头出差,空中飞人,这些电视剧里的情节全部在他身上上演。他的人生好像以莎莉的车祸为分水岭,一下子分出了界限,前半段过着童话般的豪门生活,求学,实习,恋爱,一点不用为生活操心,后半段一夜之间被广州的热浪灼醒,赚钱,赚钱,再赚钱,以此证明在他在邱家的价值。
无数次的攻关和应酬之后,也许邱振鑫天生的生意人遗传基因在邱水身上起了作用,也许他的勤勉感动了老天,邱水竟然在广州公司钓到了大鱼,这令一向自负会做生意的大哥都想不到。
也许是他的初生毛驴不怕虎的无畏感动了南欧老板,也许是他的诚意打动了对方,总之他接到了总量105万欧的订单,这一年,欧元和人民币的兑换率是1:10,效益显然是可观的。
然而,年终总结时,大哥对他的表现只字未提,他提醒大哥,希望得到他的表扬,没想到大哥淡淡地说:这笔业务,根本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根本没赚到钱。
怎么会这样?邱水愣住了。
正在品咖啡的邱振鑫心里咯噔了一下,据他所知,这笔订单应该有几百万的赢利,为何老大不说,如此打击弟弟的自信心,难道出于嫉妒?一种不好的感觉像一团阴影笼罩在邱振鑫的心头。
但是他没有过多的干预兄弟俩的感情,一切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净化的。眼下另一桩恼人的事情正困扰着他,让他走不出来。
上海,一个成就邱振鑫政治清誉的福地,又是一个套牢他经济命脉的深渊。套牢的原因是他用人的失察。如果民达大厦不是被太多的蛀虫吸走了它的能量,那么,凭邱振鑫当时的影响和实力,谁能说不是另一个的财富神话呢?人算不如天算,一步错,步步受迁制,以至影响到后来吉林的房地产项目。这些堵心的烦恼,直接为他的健康埋下祸患,而他却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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