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

老王躺在地上打滚，厚重的棉袄沾满灰尘，胡子拉碴大声哭喊，可却半滴眼泪也不曾流下，“城管打人啦，城管打人啦”，老王扯着城管的灰绿色的裤脚，躺在地上边喊边哭，远处近处的人听到这哭喊声都迅速赶来，眼见这看热闹的人群，站在一旁的城管没了主意，索性放了老王的三轮车以及车上金灿灿的橙子，怒气冲冲的指着躺在地上耍无赖的老王：“下次再看见你，就拉走你的车”。城管走后，老王悻悻的站起来，捡起因为争执拉扯散落一地的橙子。拍拍身上的土，冲城管扬长而去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哎，瓜皮，就知道欺负人”。

这已经不是老王第一次被城管发现，也不是第一次被勒令禁止在此摆摊。老王原先在市场有一家自己的门面，夏天卖水果，冬天卖干果。虽然老王店面的地理位置并不是十分耀眼，但是他勤劳肯干，也是足够养家糊口。老王的大儿子在读书，二儿子机灵聪明，不时会在市场外的街道上推三轮卖西瓜，但是很快市场被拆除，开发商建了一个高档小区。自那之后，老王就四处打游击，高档小区东门外有一条夜市街，白天几乎不开张，人流量也并不多。他也只需要给街道办交点所谓的摊位费，就可以有自己的水果摊，这几乎是那里公开的秘密。老王在那里支起架子，搭起木板，重新搭建起了自己的水果铺。白天卖水果，晚上用帐篷裹住水果，麻绳拉紧，裹起成草垛形状的水果摊，他自己则睡在水果摊旁的钢丝床上。每逢下雨，撑起大红伞，就那样睡一整夜。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夏天的夜晚，夜市开始热闹起来，老王就不用担心了。因为等夜市真正安静下来，早市便忙活起来，一夜喧腾，没人会动老王裹着的水果跺。其实这其中有多次都被巡查的城管看见，城管先是提醒，警告，后来呵斥，怒骂，老王都笑脸相迎，嘴里只说：“是是是”。后来，城管也便睁只眼，闭只眼，全当不知了。但是好景不长，老王在高档小区东门外的日子并没有多久，市里进行全面的大扫查，气势规模之大是老王所不曾见过的。那天，城管、街道办、警察、交警、清洁工足足来了几十人，车里播放着大广播。像老王这样没有固定店面的人，不允许沿街摆摊，立马搬走。当然还包括与老王一起的好几个“水果跺”。老王的笑脸不管用了，他的确无数次的给前来斥责他的城管点火、递烟、削水果，但这一次是真的失灵了。老王只得把所有水果放在了电动车上，叫来了二儿子，装拾了他的“水果跺”，城管拿走了他的架子，拉走了他的木板，老王心疼啊，想留着木板来日再用，可是着实被这架势吓傻了，呆呆的装走了水果，不敢声张什么。清洁工看到后，迅速扫清了几个“水果跺”留下的垃圾。就这样，仅一天的功夫，那条街上所有的“水果跺”被清理一空，连沿街的墙面都齐齐的刷上了白色，商铺的卷闸门也清一色的刷成了宝石蓝。那干净整齐的样子仿佛这条街全然没有故事。至于老王，糊口的买卖又生生的被掐断了。可是这拿回家没地方摆放的水果成了老王的心头病，再放几天它们就都会腐烂了。顶着大检查的风头，老王还是打算出去碰碰运气。他大清早出门，一路小心警惕，可还是被城管逮了个正着。于是，就出现了上面那一幕。

老王并不贫穷，或者说，他不是我们想象中真正意义上的穷人。在西安城，老王有两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其中有一套装修精良，家具设施一应俱全，另一套则相对较为简陋。老王从不缺钱，这些年的艰苦奋斗，风餐露宿让他对生活没有什么过多的要求。食裹腹，衣蔽体老王就可以整天笑嘻嘻的。可是，老王似乎又很缺钱，早餐、晚餐吃馒头咸菜，午餐则永远是没有任何蔬菜和肉食的大碗调料拌面。老王识字，在市场时有自家店面，老王几乎每天中午都会看报纸。翻来覆去，每个版面他从不落下，许多人调侃他关心国家大事，老王自己知道那是在打发漫长而炎热的每一个没有顾客光顾的夏日中午。老王读报，可他每天的报纸都是从隔壁店铺胖子媳妇那里借来的，胖子媳妇读完他便借去，许多次惹得她有点厌烦。他不仅借报纸，也借胶带，借纸箱，借手电等一切需要但可不买的东西，每次借完笑嘻嘻的直道：“谢谢”。好在胖子媳妇为人善良，虽然有时难免说他几句，但想想老王为人忠厚，倒也真不与他置气。老王抠门也小气，称重两三毛也必得收顾客的，对自己的东西更是从不轻易借人，所以以前在市场里老王的人缘并不十分好。也有例外的时候，他因为总向胖子家借东西而对胖子与别人相比能稍稍大方些。

老王在原市场里出了名的抠门，可少有人知道他对老母确实出奇的好。兄弟姊妹六人，老王排行老三，这又是一出子女长大不为父母养老的丑闻，六个子女除了老王其他人都不尽赡养之责。这个一米七八的邋遢壮汉，几乎是个素食主义者，可是老母亲的膳食里从不缺少瓜果、蔬菜、肉食。那个装修精良的房子不是留给儿子结婚，而是为了让老母亲感受舒适的生活条件和都市夜景的繁华旖旎。母亲每次重病，药品与补品老王从来没有缺少过，像洗脚、洗头这样的事情更是家常便饭。当然，他的这些行为并没有让他的兄弟姐妹有哪怕一丁点的羞愧与悔悟，相反，他们到更是对老母亲不闻不问。老王不去争执，或者说他也没什么时间去分辨是非对错。老王不讲道理，或者说他也不知道如何去讲大道理，只是觉得应该如此。

这个世界不缺少孝顺的故事，不缺少没良心的故事，不缺少颠沛流离的故事，也不缺少城管与小贩斗智斗勇的故事，只是觉得生活就这样真实，它有心酸苦楚也不失美好温暖。我不知道老王日后会何去何从，也不知道他是否会辗转于另外的一条城管不易发觉的小巷，继续斗智斗勇，但我不想替这个故事编织一个完满的结局，就像生活每天都在不停歇的上演故事，而我们任何人都无法揣度结局，但我知道一个在真实生活里保持良知与感恩的人，日子最终都不会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