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花开红艳艳(三)

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

主题：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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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薇花开红艳艳(三)

①

战友们经过一个月的休整，调养。

7月24日部队向南挺进。

腾冲城是滇西最坚固的城池，城墙由火山巨石砌成，高而且厚，城西、北、东三面为开阔地，有大片稻田及大盈江、饮马水河阻隔，部队接近城垣不易。

城南横亘着一座来凤山，海拔约1914米，两地互为依托，成为拱卫腾冲的天然屏障，日军经过两年多的经营，在两地筑有坚固工事及堡垒群，城墙上堡垒环列，城墙四角更有大型堡垒侧防，而且准备了充足的粮弹，死守等待援军。

传说中的来凤山因有凤凰到此而得名，由于其独具特色的自然景观、人文景观，被称之镶嵌在极边第一城的一颗“绿色明珠”。

山门古朴端庄，山腰岚气缠绕，瑞霭袅袅，山上松杉葱郁，古树参天，苍翠欲滴，秀色宜人，大有“大翼重天九百里，长松拔地三千年”之气派。其间池水，曲栏，亭榭，古楼，寺庙，不计其数。

由于来风山和腾冲形成相互支援的态势，要想拿下腾冲，必先占领来凤山。

战友们都进行了美式武器装备训练，每个部队都配备了10000度火焰喷射器，战友们跃跃欲试，为了寸土必争的信念，己作好为国捐躯的准备。

7月26日，部队向来凤山出发。

有了美国飞机和我军轻型的飞机的轮番轰炸，再加上烈焰钻入保垒，完全出乎日军预料，那天我眼看着有几个日本兵，身上沾满油液燃燒着，满身黑烟，连滚带爬地边跳边跑。战友们连续投去五六个手榴弹，把敌人炸得血肉乱飞，真解恨。

经过三天三夜的血战，付出了重大的牺牲，指挥所终于搬到山顶，来凤山山顶升起了国旗，旋即对腾冲城形成包围之势。

腾冲城的失守，是由于当时的县长临阵逃离，日军没费一枪一弹而占领，现在要想反攻，坚固的城墙就是第一难关。

8月2日，在城西的拐角楼，战友们爬梯攻城，一列十人，轮番上阵，我爬到梯上口，刚伸出脑袋，子弹嗖的从我头上飞过，好险啊！只差一点点，我扔出一个手榴弹，无济于事，日军的守攻很猛烈，战友们伤亡惨重。

8月4日，美国空军在炸弹上绑上钢刺，采用极其危险的超低空投弹，于是在拐角楼和西南城角各炸开一个缺口，战友们乘机冲进城内。经数日激战，才将城墙上的堡垒群逐次摧毁。

进入市区，激烈巷战开始。由于腾冲城内街巷稠密，房屋相连，日军利用民房家家设防、巷巷筑堡，战斗异常惨烈，每前进一尺，都要付出惨烈的代价。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8月22日，新的进攻又开始了。

日军就在前方一处坚固而厚实堡垒工事里，架起机枪疯狂扫射，分批上去的战友们一百多位，最后回来的只是寥寥几人，这次又轮到我和其它的战友，我们希望从左侧绕进，慢慢地，步步为营，接近堡垒。

谁知，日军死到临头，负隅顽抗，拿起手榴弹和机枪疯狂反扑，战友们死伤无数，我倒在血泊中，失去知足……

已是深夜，天下了丝丝细雨。

一阵刻骨的刺疼将我惊醒。

没有了枪声，没有了炮声，腾冲城一片寂静，死一般地寂静。

我忍着痛，忍着饿，拖着疲惫之躯，漫无目的，蹒跚而行。

夜幕中的腾冲城，随处都是残桓断壁，一片狼籍，如同人间地狱，找不到一处完整的瓦片、砖石，尸体，到处都是尸体，层层叠叠的尸体，血啊！战友们的鲜血！流成了河，不！不是！那简直就是血流成沟、血流成湖！

我昏昏沉沉、模糊不清，不知咋就来到了郊外。

前面有一条小河，哗啦啦的流水声，隐隐约约传入耳中。

我顺着弯弯曲曲的小河往前走，走了多远，我也不知，终于，体力不支，疲乏地倒下了。

②

“醒了！醒了！阿贡爷爷！他醒了！”我睁开了眼，一个清脆香甜的少女之声。

一个精神矍铄、慈祥带笑、大约有六十多岁的老人，和一个发齐眉间，眉如柳月、眼似丹风、面如桃花、黑灰条纹，麻布上衣，大约十六七岁的民族姑娘，出现在我的床前。

我欠了一下身子，努力挣扎想坐起来。

“小兄弟，你的伤不轻啊！需要慢慢休养，不能……动呵！昨天早晨，我路过河边，见你晕倒，将你背了回来，敷上自家的草药，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醒了就好！”慈善的老人说。

“十分谢谢您！老爷爷！”我轻轻说道。

“你为国抗敌受伤，是我最敬佩的人，我只能做点微不足道的事，不足用谢，我叫阿贡，就叫我阿贡爷爷，这是我孙女――婉妹，她的父母都在抗战中牺牲了，现在我爷孙俩相依为命。”爷爷介绍着。

“我叫余志诚，叫我志诚好了。”我回答道。

过了半月，阿贡爷爷带来惊人的好消息――腾冲城全面解放！反攻成功！

一月，二月，三月，过去了。

经过爷孙俩的细心照料，大腿和腹部的伤疼已减轻了许多。

白天，阿贡爷爷依旧会上山采草药或砍柴，家里留下婉妹煮饭、熬药。

四月，五月，六月，过去了。

我可以慢慢下床，一蹶一拐由婉妹掺护到村外散步。

阳光下的村寨，幽静、纯情，像梦一样的迷人。

这是一个民族小村寨，房屋都是两层木楼，走在上面会咚咚作响.，村子前边是一片田野，密密的玉米地里，深绿肥壮的玉米苗长势喜人，和着淡紫色的玉米须，在风中摇曳生辉，多姿多彩。

村后背靠一座大山，山势苍茫，醉卧横亘，树木繁多，参天遒劲，浓郁密布，苍翠欲滴；林间，鸟声阵阵，嬉戏玩皮；山涧溪流潺潺，野花遍地。

真是一个古朴、宁静的世外桃源！

又过了两个多月，身体已基本恢复了。

准备拜别恩人，回到部队。

有一天清晨，阿贡爷爷依然拿上弯刀上山砍柴，直到午饭时分还未回家，我和婉妹、发动乡里乡亲去寻找，直到傍晚时，才在山脚的大树下找到，已经命在旦夕。

众人合力抬回家，阿贡爷爷饱含泪水、紧紧握住我和婉妹的手说：“志诚啊！我的日子不多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婉妹，我把婉妹托付给你了，你要好照顾她！不要辜负她啊！”

“我……我……”我真的左右为难。

婉妹一边抽泣, 一边泪水迷离，几乎绝望地看着我说：“志诚哥，快答应爷爷！答应爷爷！”

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了一眼满脸无助的婉妹，又望了望躺在床上的爷爷，想起爷孙俩的救命之恩，还有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婉妹也的确是一个开朗活泼的好女孩。

我，我，我终于点了点头。

就这样我留在了这个淳厚、质朴的小山寨里。

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被婉妹的真诚、温柔、热情所吸引，慢慢地喜欢上了她。

一年过后，有了你爸爸。

再后来，有了你二叔。

③

已是黄昏，傍晚的夕阳透过云霞，泼墨似的染红了半边天，天空顿时绚烂多彩，妩媚动人。

爸爸提前预订了房间，将车开到盐津县花园旅馆的停车场。

梅琳扶着手捧红木盒子的爷爷，爸爸拉着行李箱。

随便吃了点晚餐，来到房间。

房间在二楼，宽敞、干净、整洁。

梅琳推开纱窗，窗前是一片开阔的田地，栽种着各式的小花，茉莉花洁白淡雅、清香莹绕；太阳花娇羞浓密、七彩尽显；红玫瑰鲜艳夺目、风姿绰约，好一个淡淡幽静的小花园，赏心又悦目，给旅途的劳顿带来了丝丝甘甜。

天气已暗，城市绚烂的灯火亮了起来。

爷爷将红木盒放在了桌子上。

“梅琳，来！将红木盒子打开。”爷爷递过来一把陈旧、泛黄的小钥匙。

梅琳一脸的茫然，又一脸的好奇。

梅琳知道，这是爷爷最珍贵的红木盒子，小时候谁都不能动（包括奶奶在内），有一次梅琳和二叔的儿子打赌，猜想爷爷的红木盒子里一定有许多的钱，于是找来剪刀，正在用力撬的时候，被爷爷发现，狠狠地挨了一顿。

梅琳记得很清楚，这是爷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打她，从此之后，梅琳再也不会动这个红木盒。

“梅琳，打开吧！”爸爸在叫他。

梅琳迟凝一下，看了一眼爷爷，爷爷正在向她点头。

梅琳手着钥匙，平静地走过去，轻轻地打开了红木盒。

一张褪色的黑白照片，静静地躺在里面。

梅琳拿起照片，仔细端详：是一家四口的合照，看上去，很幸福，很温馨，一对年轻的夫妻和俩小孩，妻子端庄、娴淑，透着灵气，抱着一个大约一岁的小男孩，丈夫英俊、潇洒，透着帅气，手里是一个三岁左右的胖女孩。

梅琳眼尖，一眼就看出，照片的丈夫似乎和年轻时的爷爷十分相似。

“爷爷，这……是你吗？”梅琳半信半疑地问了一句。

“这是我六十多年在四川老家的妻子儿女。真的愧对她们！真的愧对她们！”爷爷沉重地点了点头说。

往下，是一封、二封、三封……足足有六、七十封的信件，都字迹工整、保存完好，是写给一个名字叫陈秀秀的人收。

梅琳随便抽出一封展开：

秀秀，你好！

请原谅我的情非得已，请原谅我对你不忠，你和婉妹俩人之间，我无从选择，在这道人生的选择题上，对谁，都是一种伤害。

黑夜是如此的漫长，我不能入睡，看见窗外皎洁的月光，想着你在家乡的屋檐下，翘首以盼我的归期时，我心茫茫然。

婉妹生病走了，留下我很孤独，年岁越大越思念家乡的亲人，我不能恳求你的原谅，希望在有生之年，能与你再见一面。

……

梅琳又抽出一封：

秀秀，你好！

在这夜深人静的晚上，独自在窗前，给你写信，已是我这段时间唯一不变的习惯。

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愿你和孩子都平安、健康！

抬头看见窗外树影婆娑，星河斑斓，月影朦胧，一丝丝凉意骤然袭来，黯然无语，心里缠绵悱恻，阵阵难受。

在梦里，常常念着你美丽的名字，如那窗前静默的夜来香，突然之间在暗夜里，花开如树，暗香涌动，香飘四溢，惊艳寂寞。

……

读着、读着，梅琳眼框已湿透了。

爷爷的孤独，爷爷的无助，爷爷的真情。

这就是现实，这就是人生，有得必有失。

梅琳关上了红木盒。

深夜里，爸爸又告诉梅琳：“至从几年前，奶奶生病去死之后，爷爷把他想回四川老家看一下的愿望告诉他以后，爸爸经过多方的打听，民政、派出所的帮助，终于找到四川奶奶秀秀和她的儿女，唉！造化弄人，但天不如人愿……”

④

第二天，八点钟准时从旅馆出发。

一路上，爷爷心绪不宁，一言不发。

出奇的闷热，梅琳感觉很憋气，望了望天空。

天，阴沉沉。

阳光躲进云层，远方的乌云正缓缓向南移动。

进入川内，道路平坦，远处青山如黛，稻田如陇，蝉声阵阵，村舍依依，绿水环绕，美景如画般，次弟开放。

爷爷凝望着车窗外熟悉的美景，心情似乎好转了许多，皱纹也慢慢在舒展，嘴角边泛起了一丝丝微笑。

下了高速，车在乡间的公路行驶。

宽阔的公路两旁，芙蓉花树，姿态万干，肆意生长，大朵如硕，粉白相间的花朵，独自开放，静默如许。

“芙蓉花开且随意，一蓑烟雨任平生。"梅琳吟道。

车到村里，爷爷依稀回忆起，从前的泥泞小路已变成平整的水泥路，泥土墙壁茅草屋已没有了，时代不同，真是大变样了。

爷爷说：“家应该在那里。”

梅琳顺着爷爷手指的方向，一座二层小楼房――红窗白墙，琉璃飞檐，出现在眼前。屋前，一排红艳艳的紫薇花，潋滟如血，笑意盈盈，绚烂盛开，房外站了一大堆的人，不时地向这条来路上张望。

爸爸将车开到大门口，梅琳扶爷爷下得车来，出们迎接的是两位头发花白六十多岁的老人，就是爷爷的一双儿女――惠珍和晓军。

爷爷含着泪，紧紧握住一双儿女的手，几十年的别离、愧疚，在这一刻化成了永恒的拥抱，汨汨的泪水洗去了彼此心中无限的伤痛和牵挂。

进得屋来，晓军叔将屋里的亲属向爷爷一一作了介绍，已是中午，桌上已摆好了丰盛的饭菜。

晓军叔将爷爷扶到饭桌旁，一大家子的团圆饭开始了。

爷爷环顾了所有的人，他似乎在寻找，寻找一个人，梅琳心里知道。

轰隆隆……轰隆隆……

天空中传来了雷声，倾刻间，狂风四起，乌云满天，大点大点的雨，扑簌簌落了下来，屋外雨水满地，如莲花般盛开，晶莹如玉。

不一会儿，雨停了，天逐渐放晴，有太阳光照射下来。

惠珍姨和晓军叔，带上我和爸爸，还有爷爷，一起来到后屋的小山坡上。

一座新坟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坟旁有一棵紫薇花树。

“杨秀秀之墓！”爷爷望着，望着，呆呆地站在哪里，一动不动，只任泪水顺着脸颊悄然流下。

随后，爷爷双膝跪下，满眼愁绪，隐痛如思的泪啊！还有从内心深处的一声声呼唤，都变成一场秋雨，湿漉漉，从空阶滴到明。

“梅琳，将我的红木盒，拿来。”爷爷从悲伤中回过神来说。

梅琳急忙跑回屋里的车上，拿来红木盒子。

爷爷打开红木盒，将一封又一封信件投尽了熊熊燃烧的火里。

“我为情生，也为情死！”爷爷喃喃自语。

⑤

梅琳含泪将轻轻爷爷扶起，抬头望见旁边雨后葱茏的紫薇花，似乎看见了一位美丽的清凉女子，风骨犹存，倦依西风，摇曳离思，含泪灼灼，胭脂尽透。

梅琳擦试了眼角的泪痕，将目光投向了远方，七彩晚霞的已将天空映照的耀眼斑斓，一朵朵淡红色的蘑菇云飘在朦胧的山边，云河，白色如水缥缈的云河，从南到北，挂在天边。

谁又能涉水而过？

已是深夜，梅琳推窗而望，一点，一点，月亮缓缓从云里出来了，土灰色的天，几点疏星，空灵虚静，模糊的缺月，像滴落在信笺上的一滴清泪，又像儿时放飞的风筝，迷茫而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