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漆黑如墨。
前方的黑暗里,是一个乱石岗。里面,有怪石嶙峋,有陷阱、毒虫,有致命机关。眼下看不到,但将士们知道,一切都还在。
连绵的雨线织成一张大网,把幽深的山谷笼罩。成片的简易帐篷,散落各处,像浪花中搁浅的船。
叹息声、呻吟声,包裹在风吼雨啸里,时断时续。
孟天策,望着受苦受罪的将士,眉头紧锁。
沙场对敌,他没皱过眉。遥想当年,写入夏国史册的“白马之战”,面对十倍于己的劲敌,他稳坐钓鱼台,运筹帷幄,与某君内外用心,生生把一线生机,变成了夏国的一片光明大好。
而此时,仿佛一只大象面对一只扰人的苍蝇,任你嘶吼,任你狂奔,任你打滚,却拿人家一点办法都没有。
白天的一幕,让他依旧心悸:
没人能想到,不过一片平淡无奇的乱石岗,却暗藏玄机,步步惊险。石间小路,交错纵横,荆棘丛生,一次只容几十人通过。
第一波上去,隐隐传出几声惊惶的叫喊,瞬间便没了声息。第二波如此,第三波也如此。直到第四波,一个偏将,鲜血淋漓地跑了出来。
“将军,有机关,毒蛇!好多毒,毒蛇,小——心!”言罢,一头扎倒,没了呼吸。
众人毛骨悚然。
“将军,我想起一个人——那一年,只身劫走欧阳有庆头颅的‘拈花尊者’!据说,此人玄功出神入化,更善奇门遁甲,观乱石形貌,极似失传已久的‘聚灵八卦阵’,正是他的手法无疑!”影卫传音。
“掳走冲儿的是女的?”
“是!”
孟天策暗忖:二十年了,会是她们吗?
“冲儿啊,对不起了,十有八九是爹爹连累了你。”面对着深不见底的夜,孟天策一声长叹,“唉——”
……
拂晓时分,发疯的山雨,愈加变本加厉起来。借助熹微的晨光,隐约可见两侧斧削般的石壁,和前方一堆堆平地拔起的峥嵘怪石。
因为连夜大雨,山涧间已是泉水叮咚,水声夹杂在风雨声里,像从沉睡中苏醒的精灵。
突然,一群不知藏于何处的山鸟,“扑棱棱”刺穿雨幕。乱石岗那边,有人影旖旎而来。
“戒备!”前哨士兵预警。
枕戈待旦的甲士,披甲持盾,从帐篷中涌出,火速列阵。阵型环绕中军大帐,甲士层层叠叠,铠甲、刀戈散发着清冷的光辉。
“前方何人?”
没有任何回应。只见人影慢慢向行阵靠近,靠近,再靠近。
“快看!女人背上的那个人,是少主吗?”
“好像是,少主怎么了?”
“将军,少主,少主——”
孟天策步出中军大帐,未着伞具,匆匆走入雨幕。将士训练有素,阵型不乱,微微闪向两侧,让出一条通道。
阵前,一个绿衣少女,身着蓑衣,玉立雨中。背上一个少年勉力撑着一把竹伞,面色苍白,看起来无比虚弱。少年附在少女耳语:
“可儿啊,放我下来吧,我可以的——”
少女似乎没有听见,拭去附着在眼睫上的雨水,上下打量眼前的戎装男子。问道:
“你是孟天策?”
“不错!你是谁?”
“我是欧阳可。”
“你真的姓欧阳?”
“对,我姓欧阳。”欧阳可淡然道,“有医生吗?冲哥哥病了,不太好——”
“杀了妖女,为兄弟们报仇,为少主报仇!”军阵中,突然有人大喊。
“杀了她!”
“杀了她!”
人群应和。肃杀之气蔓延,声动四野。
欧阳可平淡的眼光扫过众人,仿佛众人的激愤和自己毫无关联。孟天策举起右臂,众人的呼声戛然而止。她注视着孟天策,道:
“有医生吗?我不想冲哥哥有事——”
“跟我来吧。”说罢,孟天策转身。
欧阳可背着孟冲,紧随其后。前方,中军帐。
人群退避。将士们全神戒备,拔刀霍霍,只要他们的将军有一点点暗示,他们就会扑上去,毫不犹豫地和眼前的妖女拼命。
他们没有得到将军的任何指令。他们看着三人走进中军帐。他们伺立帐侧,任雨水浇灌。他们岿然不动。
帐中。欧阳可把孟冲放上床榻。孟冲挣扎着起身,却浑身酸软,终究无奈放弃了。
“父亲这么大的阵仗,是为了我吗?”孟冲凄然笑道,“看来,我闯的祸不小啊!家兵500,列阵数千,父亲可是公器私用了啊。”
“是啊,一辈子为国人立命,却终究落得个晚节不保。”孟天策撇了撇嘴,摇头叹道,“臭小子,你怎么把自己折腾得这么狼狈?”
“一个混蛋在你儿子意中人身上扎了一毒针,你不争气的儿子色迷心窍,头脑发热,献身相助,结果你看到了,就成了这样。”
“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孟天策摇了摇头,苦笑道,“不过,有这样的儿子,确实头疼。你老子我,半辈子过来了,看来,也得学会认命了。”
“哈,哈——咳,咳——”孟冲刚笑了两声,随即咳嗽起来。
“话说回来了,你的眼光不错,”孟天策瞥了一眼欧阳可,笑道,“像我!”
“小姑娘,做我儿媳妇吧,”孟天策对欧阳可说,“帐外的阵势你也看到了,任谁看到同生共死的兄弟被人杀了,都不会无动于衷吧。不过,如果杀人的是他们的少夫人,就完全不一样了。拍拍胸脯,我孟天策自信,向他们借个人头,这点面子,他们应该还会给。”
孟冲一时听糊涂了,可儿杀人?怎么可能!还没等他辩解,却听欧阳可说道:
“冲哥哥没有危险?”
“哈,哈,冲儿啊,你的这个意中人有意思,怕嫁给我死儿子,”孟天策戏谑道,“你放心,我这里有解药,一个时辰,就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冲哥哥!”
“我放心了。”欧阳可脉脉看着孟冲,流下两行清泪。
“拔剑吧!”欧阳可对孟天策说。语气平淡却毋庸置疑。
“为什么?”
“因为,我要杀你!”
帐外,天光大放,雨没有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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