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了约二公里的路程,肩膀开始痛起来了,火辣辣的,尽管换了数次肩,还是越换肩膀就越疼。
肩上的长木杠,仿佛变成了一条有千百只利齿的毒蛇,在狠狠地咬着我嫩嫰的肩膀,我咬看牙,左手使劲地往上撑,以减轻肩膀上的压力,右手拿着杖顶,左右点着,以保持平衡。
这是我第一次抬重物走长途的经历,那年才十五岁。暑假将满,接近开学,与父亲抬一头一百多斤重的猪到公社食品站交任务。起点与终点才七八公里,至今,四十多年了,记忆犹新。
由于脚步不稳,摇晃地走着,经常晃到路边,踏在野草上。有几次,遇到路边的野藤绊上脚,差点跌倒,所幸有杖顶点定,才不至于倒地。
此时,我后悔了,是我过高估计自己的气力,只算平时短途的担抬力气,没有估计自己肩膀太嫩,经不起长途的重压,磨损。
然而,爸也想省下请人抬猪的人工费,看到我已经高过他的肩头了,平时干活也不错,又见我自告奋勇,才同意让我出征。
望着前面长长弯弯的古道,远远可望见土黄色墙壁的食品站,这中间是多么的遥远…
望山跑死马,只有负重走过长途的人,才感觉到一步之遥之力道的重要啊!
我咬看牙,强忍着肩痛,高一步,低一步地走着,在上坡的石阶路上,木履踩在石头上发出“得得“的响声,笼里的猪却一路嚎叫着,而且拉完尿又拉屎。
“真是败家猪”爸爸狠狠地说道:“养了一年多了,才长成这样,还没过称就拉屎尿,真败家”。
路旁边的五指柑树上的大黑蝉,却拼命地发出刺耳的象杀猪时猪的哀叫声,在蝉声,猪叫声的刺激下,肩膀的痛感越来越强烈,
要是平时间,我会轻手轻脚地偷偷地去把大黑蝉捉来玩,现在,我想哭的眼泪也流出来了。
“爸,再歇一歇吧?”不管爸同不同意,我就停下来,用杖顶顶着杠头,然后侧头退出,扶定杖顶。
“啊”!一阵轻松,肩膀立即止痛,那种感觉只有“如释负重”过的人才体会到多么的强烈。
啊!杖顶!爸教下抬重物时,用来顶着杠头,以方便换肩,或作暂时休息。走路时用来平衡身体的一条带叉的木捧,此时的它是多么的伟大啊!
爸用无奈的眼光看着我,也用杖顶顶着杠头,退肩扶定说:“您妈身体不好,不能抬重,您又没哥姐,弟妹又少,猪又不能杀了它,担到食品站去交任务,您也长大了,分担点,只有辛苦您了。”
“您们现在已经很幸福了,有书读,生活安定,还能养上猪,以前,只有大户人家才养猪,穷人家那养得起”。
“想我与您同龄时,生蓬战乱,每天都在胆战心惊中度过〞接着他又讲起了我听了很多次关于他不幸的少年故事:
爸在他懂事时,奶奶因难产含恨去世,爷爷带着他孤苦伶丁,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一九三八年十月,日寇侵占广州,而广州的国民党党政机关连连北撤。大批的广州市民成了难民,也跟着往北逃。
吕田是广州北部山区,山高林密,是躲避战乱的理想之地。
肩力是怎样练成的?一批批难民妇女儿童,就这样逃到了吕田,她们通过各种方式寻找落脚点,嫁人的嫁人,做人儿女的做人儿女。
也是这个时候,爷爷收养(娶)了一个逃难妇女,当地人俗称她们为“省城嫲”。
从“省城嫲”口中得知,日本鬼子在广州一带烧杀抢夺,毫无人性,还特别喜欢轮奸妇女,比野兽还凶残。
但是,山里人认为,山高皇帝远,并没有作一回事,他们极少离开过大山,走得最远的是,东方,地派龙门。南边:铁岗。西面:良口,四九汤塘。北边:沙田新丰。
一条扁担,走的是大山里四周的墟镇,担出去的是农产品士特产,挑回来的是日常用品。
肩力是怎样练成的?现在政府组织民工,爷爷也参加了,去挖断破坏吕田段的公路,行走只靠走古道了,他们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爷爷自娶了这个“省城嫲”对家里并没有起到改善作用,相反还增加了负担。
“省城嘛”原是广州一个小商人的女儿,没有干过农活,山区里的一切非常生疏,而且还有抽烟的习惯,(在吕田山区,妇女是不抽烟的。)不会种菜耕田,更不会上山打柴,又没力气。每当她学着做些农事,家务的时候,经常会引起本地村民的哄堂大笑。
在当时,山区里,娶了这样一个不会干农活,还抽烟的女人,就等于娶了一个残废人,会被人看不起的。
她很羡慕当地的妇女,有那么好的力气,在山上,一大担柴担在肩上,如走平地,一担百多斤的谷子,担起来行走自如。
而她学担着十多二十斤重的东西就会象丢了魂一样,乱走摇晃…
邻居叔婆告诉她,要想象当地妇女那样能干,就要经常要担挑抬,把肩膀的皮上一层茧,要想有这层茧,肩膀就必须经过痛、红肿,损伤、起痂到脱痂等一系列担挑功夫,而且要连续一段时间,才能有茧,有了茧才经得起担抬自如。
而令她更为难的是生火,要是遇到潮湿的天气,火柴湿潮了划不着,或刚好用完了火柴,邻居又刚好外出去了,想借个火也困难,怎么办?
山里人还保留了相传几千年的“火镰石”取火的原始方法:用两块“火镰石”不停地打划出火星,向着事先准备好的竹绒,经过一段时间,竹绒就会慢慢起烟,然后着火。
山里人对此习以为常,但是,对于“省城嫲”来说就无能为力了,要等爷爷回来生上火,才有食。正是:
凤落鸡群,鸡笑凤凰丑,城里乡里两重天。
她很内疚,彷徨,恐惧和抑郁。远方广州走散的亲人不知流落何方?会不会被日本鬼子杀害了?还好,这里的村民虽然鲁莽,但是为人纯朴,善良。叫丈夫出去打探消息,回来说,又来了一批“省城嫲〞,邻村某某人又娶了一个回来。
强烈的生活差距,使“省城嫲”抑郁成症,山区缺医小药,得了病就靠命大,不到两年就病逝了,从此,爷爷和爸爸两人又孤苦伶丁地生活着。
一九四五年一月,日寇为了打通粤北通道,由于山区公路已被军民破坏了,使鬼子的汽车失了灵。他们居然步行,一路烧杀,到处抓挑夫,他们由良口经玉溪再经慈坑古道进犯吕田。
政府要求村民紧急坚壁清野,及时转移。一时间,接到通知的村民可忙开了,挑的挑,抬的抬,背的背,把粮食物品转移到山上。有的村民为了省时省力,就近挖坑收藏物品。
爷爷此时刚得了肺病,走一步,就嗽几声,他带着病与爸一起艰难地收藏着物品,那种累呀,上坡时喘着气,不停地咳嗽着,就算再怎样苦累,也要把物品藏好,免得被日本鬼子抢去。
到四五年一月八日一早,一队日本鬼子经过慈坑古道到达今狮象的圣堂岭集结,他们打听到不远处有一个“师部”(水埔村,是把方言土语水埔翻译成师部,他们以为国民党153师就在这里)不敢轻举妄动,通过电台召来了三架飞机,对水埔村,狮象黄迳村,东村进行了狂轰滥炸。
而当时狮象东村的确住了国民党153师的一个连队,在飞机炸水埔村时,他们及时转移到山上了。
轰炸之后,鬼子开始进村了。由于爷爷肺病,经常咳嗽,很快暴露了,被抓起来,并强迫作挑夫,此时的爷爷骨瘦如柴,走一步就喘嗽几声,很难跟得上队伍,还经常跌倒,所以,日寇对爷爷一顿毒打之后,还剩下半条人命,被村民抬回来后不久,爷爷就逝世了。
这一天,1945年I月8日,日本鬼子在吕田一带范下的罪行,让历史永记:
在水埔村,飞机炸死二人,炸伤5人。鬼子进村后剌死、烧死3人,抓走7人,有4个妇女被强,轮奸,炸毁,烧毁房屋751间,抢走大批粮食和牲畜。
在狮象黄迳村,飞机炸殷了“天太古楼”,烧毁炸毀房屋三十多间。
在狮象东村,鬼子进村,放火烧毁了一条围村(至今遗址上的墙脚被烧的红灰土还在)烧死来不及转移的肉猪八头,和无数物品。
在围村背后的单竹林中,有几个年老的村民,因行走不便,就跺藏在竹林中,飞机呼啸而过,一棵炸弹正好落在竹林中,被密密的单竹架住,并没有爆炸。他们以为必死无疑,幸好竹林救了他们几条人命,日本鬼子也少了一笔血债。
“走吧,吾行吾得到”,爸打断了我对故事的回忆,他用鼓励的眼光看着我,使我深深感到,“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再怎样累,痛苦也要一步一步地走下去,走一步近一步。
我再弯低腰,把肩膀承起木杠,立即火辣辣痛感疼入心,爸爸也齐步起杠,把猪笼又往自已这边拉了拉,这样,整个猪的重量都聚到他的杠头上,从而减轻我这一头的重力。
可能是我这一头轻了的原故,或者是我的思想里老想着,为什么一队日本鬼子,要经过沿途很长的深山老林古道,长途拔涉,也能把中国军民赶得鸡飞狗走?到处躲藏,鬼子如虎入羊群,横冲直揰?老百姓是那样好欺负?
或者是经过了休息,恢复了体力,所以行走变得自如了,肩头的感觉也没有那么痛了,不觉中加快了步伐。
那目标食品站已经就在眼前,我想再休息一次就可以到达。回头望,起点老家已经远远地被抛脑后,显得朦胧…
从那以后几十年至今,我认准一个道理:要确立一个目标,而要去达到这个目标,首先困难就会跳出来妨碍你,反对你,并设下重重险阻来阻止你。
这就要看你有没有力量、勇气去战胜困难,化解困难,去达到目标。
有时会与困难胶持着,较劲着,首先不要轻言放弃,不惧怕任何挫折,迷茫,坚定信念,振作精神,加上忍耐性,善用智慧,凝聚力量,困难始终向你低头让路…
岁月流金,时过境迁,境随心转,彷徨转喜,感恩现代,抬担已故,何用肩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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