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和爷爷躺在村子门口的一片空地上,小雨把头靠在爷爷裸露的近乎于干枯的双腿上,双手枕在脑后。周围的泥土还散发着淡淡温和的泥土的腥味夹杂着不知名野狗爬滚遗留下的腥臭味。
旁边这片高耸的树枝衍生出来的绿叶为他们遮住了黄昏时刻最后的那一抹刺眼的阳光。村子里的人吃完晚饭后时常闲坐在这里谈论着周围的新奇事儿,抑或是谁家儿子发达了、谁家女婿晋升了、谁家孙子得奖了……无一例外,这些琐事都是老人们谈论的日常,亦是他们向村子里的人炫耀的资本。都说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老人们靠着自己的那口气延续着村子的生气,全身疮痍百孔的老树不知道陪伴了多少茬村民。忙碌了一天的爷爷时常会留下黄昏到傍晚这么一段空闲时间陪着小雨就这样躺着亦或是坐着。
老树为村民们提供凉爽绿荫的同时也总是不厌其烦地听着村民们的春夏秋冬。据村民们流传,这棵古樟树是他们的先祖迁徙至此地种下的,后世流传的清代著名学者翟灏《通俗编.卷一.俚语对句》中“前人种树,后人乘凉”这句概括倒颇符合此。随着年轮的增加,加上多少年的寒风酷暑都没把它毁灭,老树现今大抵需要七八个左右的成年人环绕才能将其围住,树干处有一个巨大的窟窿,完全抵够两个小孩钻进去,苍老干枯的树干看不出任何生机和活力。正如这个村子,村里的年青人携妻带子纷纷往水泥森林密布的城市逃离,而有的人迫于生计的压力不得不把孩子托付给家里的老人,小雨就是众多家庭被“遗弃”的一员。但他很乐意和爷爷一起生活,倒是对一年难得一聚的父母略有一点恐惧和陌生。
望着树干顶端被火灼烧得炭黑一样的伤痕。
“爷爷,以前有人在树上烤火?”爷爷知道小雨的好奇心上来了。
“那是雷神爷劈下的,小孩子别说错话喽,小心雷神打下来”
“要得,要得,爷爷我......我......我晓得啰”小雨的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苍劲雄浑的分枝继承了干枯黝黑的树干的一切,经历烈风酷暑的磨砺,躯干腐化为在上面萌芽新生嫩条提供了自然的馈赠。
人们常说秋季是丰收的季节,但我认为秋季更应该是青蓝更替的过程。村民们把从田间收割的谷子晾晒在老树下的空地上,留下一部分谷子留作来年的春种。而老树上也在悄然开始代代传承,掉落在树缝中的樟籽,将在来年春天完成它的一次重生,“生于斯,长于斯,成就于斯,逃离于斯”仿佛也就是成长于老樟树下的人的缩影。正如被麻雀衔走远游他乡的樟籽,它们亦将在异乡完成新的蜕变。
曾经一段时间内,当地发生了严重的旱灾,几近于几个月没有下雨,田野里的庄稼被晒成了“干料子”。村子里的人靠着积累的干粮度过了危机,然而老樟树没有逃脱,曾经繁茂的枝条与绿叶变得褐灰,看着曾经陪伴村里人一代又一代的老树濒临死亡边缘。村民们都无可奈何,以至于有村民提议为老樟树举行葬礼,让它体面点离开,虽然被大家否决了,旱灾过去之后几年老樟树都是这般死寂,村民们最后一个娱乐消遣的场所也没了。突然在一个冬季,老樟树悄然迸发出了新枝条,第二年春天,它变得像以前那样年迈而又不失生气,它犹如是来拯救村民们的最后那点“信仰”。
村子里的人代代更迭,唯一不变的是那棵依旧矗立在村头的那棵老樟树和坚守在村子里的老人们,他们相信人死后终究是化成一捧黄土,而留在家乡厚泽子孙后代是自己的责任。
“都走喽,都走喽” ,爷爷叹息道。
“啥走喽”
爷爷望着小雨,眼神里透露着忧伤与希望,“你瞧那些读书的娃,他们都去了那些到处是水泥疙瘩的地方,长大后小雨也要读书,倒像是池塘边风吹到处跑的“柳絮”喽”。
“我不想离开爷爷,我不要读书,我不要做柳絮嘞”。爷爷点点头,嘴角露出欣然的微笑。但又万般无奈,当初眼前这个孩子的父亲也是这么说的,人都是会成长的,成长会带来必不可少的改变,但眼前这个孩子和从小到大陪伴他的那棵老树给了他内心的慰藉。
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生活还得继续。夜雨淅淅沥沥地拍打在老房子的青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一阵穿堂风把虚掩着的老木门吹开了,木门发出吱吱的响声,清脆又刺耳的声音不绝如缕。爷爷披着汗衫重新关上门,这时他看到晾谷场旁老樟树上倔强生长的新枝条在风雨中飘摇,回头望了望里屋正在酣睡的小雨,老人干皱的眼角泛起了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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