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一个人决定踏上未知的旅行,但他并不知道要寻找什么、会遇到什么,所以他决定把爱埋在心底、独自上路,是负责呢,还是懦弱?”一只蝉对落叶说。落叶叹息了一声,随风打了一个旋儿,落到水里漂远了。
蝉喝了一口露水、伸一个懒腰,然后飞到了一个更高一些的枝条上。森林边的原野上到处闪耀着太阳的光辉,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蝉是上个星期决定离开的。那天早上,他跟往常一样,喝口露水、唱了一阵儿,正爬到一个大的树叶上要晒会儿太阳。一阵风经过,带走了几片叶子,留下了一些远方的讯息。其实这讯息大同小异的来了好几回了,只是那一回他感到有什么钻到他内心深处,心随之跳动了一下。他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每天唱歌、吃露水、晒太阳了,这让他接下来的几天很难过,他那时正思索着向心爱的姑娘唱一些歌,此时再也不能专心的编排调子和歌词了。不是他变了心,而是那远方的讯息让他陷入了深深的不确定,他不确定要不要打扰他心爱的、美丽的姑娘。
“说实话,我对月老那古老的故事是颇为怀疑的,有九成不信吧,虽然那是书里明确记载的,而书总不会是错的,我现在正从心理分析的象征意义上研究它”,鼹鼠说。鼹鼠总是喜欢用确定的数据以及高明的词语说话,“数学是世界上最美、也最靠得住的东西,而哲学是他的皇后”,他常常这样说。鼹鼠总是把他的生活安排的极其严谨、不容更改,有一次流星到来的时间比他计算的晚了些,他还专门写信向月亮抗议。
鼹鼠是森林里最博学的人,这从他那比手指头还厚的眼镜片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大家有什么事都来找他;小孩子们没什么事了、也来找他,拉着他讲故事,鼹鼠那鼓鼓的肚子里都是故事。“月下老人”的故事,就是蝉小的时候在鼹鼠那里听到的,他那时在鼹鼠家门前的地下刚睡醒。鼹鼠是在那深不见底的藏书洞的一个角落里发现的一本旧书上看到“月老”的,当时书上落满了尘土,而鼹鼠刚接手藏书洞。“我绝不允许书上再蒙上尘土”,鼹鼠愤愤地说,他对不爱惜书的行为深恶痛绝。可洞里的藏书太多了,鼹鼠从第一本书清理带最后一本时,第一本书上就又有了薄薄的一层尘土了,这让他很苦恼,甚至一度患上焦虑症。
对于蝉的问题,鼹鼠自有一番见解:“你在这一路上,可能会遇到不少姑娘,我认为”——他喜欢加个“我认为”,这样显得严谨——“我认为,你肯定会动心很多次,‘爱’不过是一种感情的投射罢了”,鼹鼠很确定。鼹鼠曾经也有两次考虑过结婚,但显然他论证的时间太长了,等他做决定时,佳人们都已经各自有了伴侣。“事实上,你也没必要出门,其他地方也不过是这样的早晨、这样的阳光、这样的花草树木,我们这里,对‘远方’来说,也是‘远方’!”鼹鼠最擅长用对方的话反驳对方。
蝉没有搭话,鼹鼠总有一股不容辩驳的气质,他厚厚的眼镜好像总能看透你接下来要说什么,而他稳稳挺着的肚子显示着他早已在里面把书翻开等着你。
虽然蝉没有搭话,但他喉咙里还是有话要钻出来:“也许是投射,但我此时已经有了投射,此时也很重要的吧?”出了鼹鼠的家门后,他嘟哝着。虽然是给自己听,他的语气还是不很肯定。“而且,不是因为那里是‘远方’,而是有什么东西在那儿啊”!蝉几乎要叫出来!
蝉漫无目的地飞着,他小小的脑袋里被这件事占满了,没有多余的空间去思考目的地的问题。
月亮揉着眼睛出来了,给森林和原野盖上了深蓝色的被子,森林和原野安静下来、慢慢地睡了。
蝉抬了抬头、放松一下脖子——头一直低着,脖子有些发僵。蝉抬头看到了猫头鹰的住处,猫头鹰跟鼹鼠截然不同,是个不信书本的人,他只相信自己的体验。“书里的人和事都过去了,那是在当时特定的环境下发生的事与做出的抉择”,他常常这样为自己辩护,“更何况,你怎么知道那不是经过修饰的记叙呢!人生最重要的是去体验”。猫头鹰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一生的体验很丰富,现在飞不远了,才算在家安稳地呆着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常常飞到森林边缘最高的树梢上看日出。有时他就在自家的屋顶上,趁着月光给小孩子们讲他年轻时遇到的奇奇怪怪的事情,比如没有尾巴的黑猴子啦、群居并且只有脖子长长毛的大猫咪啦,等等。
蝉在猫头鹰的屋顶下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这回讲的是脖子比身子还长、用脖子打架的一种动物,说着猫头鹰还动手比划起来,引得孩子们哈哈大笑,他讲起故事来总是很生动。“孩子们,今天就讲到这了,快回家吧,别让爸爸妈妈为你们担心,花豹要出来吃饭了”。猫头鹰说着,还张牙舞爪地“啊呜”一声,孩子们大叫了一声散开,然后“咯咯”地笑着跟猫头鹰说了再见。
“不要为对方做决定”,猫头鹰说,蝉跟他说了自己的事情,他觉得猫头鹰一定遇到过与自己一样的情况。“在我的旅途中,我曾经遇到过一位姑娘,她不嫌弃我风尘仆仆、一无所有,而我害怕了——我害怕什么呢?现在我后悔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但已经来不及了,我飞不动了,我现在飞到森林边缘那棵最高的树稍都很费力了。那遥远的地方”,猫头鹰叹了一口气,没了刚刚的活泼劲儿,“也许没那么远,我的记忆开始模糊了,记不太清她家乡的具体地址了”。
出了猫头鹰的家门,蝉觉得还能听到他的叹气声,蝉感到很难过。“大胆地去表白吧,以我的经验,你很有可能被拒绝,这样你就能轻装出发了。”耳畔突来的声音把蝉吓了一跳,蝉向周围看了一圈,草丛中跳出来一只蚂蚱,身上褐色的衣服像秋天飘落的枯叶。蚂蚱个大体壮,以求爱来说,条件不算差,可以说是中上等,却接连被拒绝,大家都说这是因为他太“大男子主义”了,可蚂蚱觉得不是。
“别理他”,松鼠抱了满怀干果走了过来,刚好听见蚂蚱的话,她也在今天的风里得到了讯息,秋天就要来临的讯息,是时候为过冬储存粮食了。“秋天来的时候,他总是很不安”,松鼠说。松鼠为她一家操劳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走出过森林,事实上,她只熟悉她家附近的几条大路,这几条大路岔出去的小道她都没有走过。不过这几条大路谁也没松鼠熟悉,哪棵树什么时候出新芽、什么时候落叶、什么时候能摘果、在哪棵树下能捡多少果子等等,她都能估计个差不离。松鼠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现在她的儿女们都健壮地成才了,在外面工作,不时地回来看望她,给她讲一讲外面的新鲜事,她并不能完全听懂这些事,但她也并不是要听故事;她的孩子们并不是每次过年都会回来,她也理解,年轻人嘛,不能总把他们绑在家里,那样容易没出息!
“我熬过几个冬天可不是靠运气!”蚂蚱叫道。“唉,听不得逆耳忠言呐”,他又摇了摇头,隐入草丛之中,他看见大公鸡带着他家的两个小霸王走过来了。
“曾经,我也像你一样,有一颗不安分的心”,听了松鼠的转达,大公鸡说,“直到遇见了他们的母亲”,大公鸡指了指他那正在争抢一片树叶的两个儿子,“才发现,家庭才是最重要的。寻寻觅觅,飘飘荡荡,家,才是此心安处!”大公鸡的语气悠扬起来,他年轻时也是爱好文艺的,现在也经常参加森林与原野联合举办、也是互相比赛的朗诗会,只是经常拿不到名次,让他很恼火,连参与奖都没拿过。“他们只看重外表!”每次活动结束,大公鸡都摸着自己石头般的肌肉惆怅起来。
“喂”!大公鸡喊了一声,他看到他的儿子们跑远了,“小心黄皮子”!大公鸡没来得及道别就追上去了。黄皮子是黄鼠狼,出生在原野,经常来森林溜达,在原野就经常走街串巷、上房上墙,倒也不算坏,只是没有正业,赚一个花俩、不储蓄,爱开玩笑,玩笑总会带坏小孩子,所以正派的大人们对孩子们与他的接触一直很谨慎。
告别了松鼠,蝉决定睡一觉,太多的想法,他需要整理一下,而梦是最好的方法,因为曾有一位大科学家通过研究表明,梦是我们大家心灵感应以及与祖先们的交流,是集体智慧,是对我们有益的启示。这位大科学家是从森林走出去的,到现在都是森林引以为豪的榜样,每次和原野竞争、森林落下风时,把他搬出来,总会反败为胜。蝉要去梦里寻求启示,并把这些启示尽全力记住,然后找丹顶鹤释梦,丹顶鹤住在原野边缘的水边,是大家——无论森林还是原野,所知道并公认的最长寿的人,寿命长到丹顶鹤自己也记不清他的年龄了。有人说,得益于清心寡欲、离群索居的生活,丹顶鹤得有八百岁了;也有人不以为然,像一块儿枯木头一样埋在角落里八百年又有什么意思呢?无论如何,丹顶鹤见多识广、世事洞明,大家是信服的,大家总喜欢找他问一些不那么哲学的问题、要一些不那么数学的答案——那是鼹鼠先生的强项,所以丹顶鹤虽然离群索居,家里却比鼹鼠先生那还热闹些。
想到明天,蝉心里轻快了。此时,月亮和星星正精神抖擞地照看着眼下这些熟睡的生灵。蝉哼了一小段调子,飞上树杈,找了一个安稳的树叶,也慢慢地睡着了。
一大早,落叶铺满了森林,原野也变了色,秋天果然驾着秋风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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