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节可以就是故事的结尾,但一诺的将来还有无限可能。
跳完这支舞说再见(9)一诺说“我从不送人只接人”will明白。
will走了。世界仿佛被掏空,只剩一具空壳。一诺每天奔忙在不同的部门之间,电话连线着香港、广州和上海,她有预感,两个月后她将空降这几个城市之一。而这当口,她的心思根本不在工作上。只要一结束忙碌的工作,她就被卷入海底一般死寂,泥潭一般的黑洞,每一个细胞都被吞灭。她以为自己早已适应了孤独,寂寞,其实不然,现在的她根本无法忍受下班后的寂静。她照常去健身房跑步,发泄。有一晚她鬼使神差地往瑜伽室看了一眼,被优雅又出尘脱俗的瑜伽老师深深吸引,她有清秀的面容,颀长柔软的身体,温柔妥帖干净的嗓音。一诺奇怪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做瑜伽,一定是她一直沉迷于身体对抗性的运动。她燥乱的心在瑜伽临结束时的黑暗中逐渐平静了下来。这是辛夷离开,will走后她第一次感觉到心静。她爱上了这个老师,爱上了瑜伽,爱上了认真吐净每一口气,把所有的废气吐出身体,再吸进充盈的每一口气,直到每一个细胞都满足。呼吸之间只有surrounding surrounding ,不再挣扎反抗,投降和解,呼吸和解,肌肉和解,关节和解,筋骨和解,思想和解,凝神倾听身体的声音,注意力集中在左脚或右脚,双手或背,当你单手或单脚侧身着地,注意力不集中就会马上失去平衡摔倒。开始时一诺根本站不稳,也坐不住,身体处于扭曲状态很不舒服,当她注意听从老师的指引,放下一切顾虑,把力量集中,身体逐渐就放松了下来,直到有一次冥想结束她发觉自己整堂课没有时间去忧虑和不安。她彻底放弃了跟自己身体、思想对抗的念头,开始问自己的身体问题,仔细听身体的回答,这是她三十年来从没想过的东西。身体说,我疲倦了,她就把全身肌肉一块一块地从头开始放松,很快能进入睡眠状态。身体说,我思念辛夷,她就打开电脑把要说给辛夷的话写下来,就像她从未离开过一样。身体偷偷告诉她,我思念will,她会打开Facebook,仔细看他的照片,will去了大峡谷徒步;他在咖啡馆看《call me by your name》;他发的是新加坡的海岸线风景,附上的是I wish I were here.她仿佛就在他身边注视着他,而一堵墙却隔离着他的世界。
时间过得特别特别慢,一个星期似乎有一个月那么长。一次瑜伽冥想结束,一诺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她不快乐。在这种警察抓小偷一样的工作环境里,为生计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不是她感兴趣的活法,没有给与她希望的事情,她感受不到活着,这就是will说的无法找寻自我的意义吧,但无力感和这种逼迫感不相上下。
工作日的早上她照例去quak的咖啡店吃早餐,今天quak看起来不太一样。他清瘦的小脸和淡淡的黑眼圈难掩暗搓搓的兴奋劲,难道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男朋友?一诺刚想打趣一下,他已经探身差点从柜台后面跳出来,“一诺姐,我要去美国读电影了!”quak小朋友差点把一诺扑倒在地上。一诺又惊又喜,“什么?什么时候?快说!详细点,快说呀!”“我说我马上要去纽约读电影了。申请了好久,昨天终于拿到offer,耶!”一诺也兴奋地差点跳了起来!这段时间总算有个好消息了,她太为这个羞涩可爱又心地纯良的男孩感到高兴了!“告诉我所有的事!所有的!一切!”俩人都异常兴奋,一顿饭的时间,一诺断断续续得知quak申请的全过程,原来他认识了一些自己拍短片的朋友,接触过后发现自己对纽约大学的电影制作专业很有兴趣,虽然得去纽约上四年大学,但电影能把他的观察和兴趣变成跟无数人交流的东西,这太打动他。于是精心准备了作品和申请书,等待了近两个月终于得到offer,准备下月就启程去纽约,提前为大学生活打点好一切。一诺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仿佛去纽约读大学的不是quak而是她自己。临走时,她约定时间为quak庆祝一下。quak小朋友拥抱她告别时的最后一句话触动了一诺,“纽约是我的世界的大门。”
一诺在quak要去纽约读书消息里受到的震动不亚于will的gap year,都是跳脱日常生活轨道换个轨道寻找自我的过程。will找到了自我,quak找到了大门,自己有这种寻找的勇气吗?近三十年的岁月已经按别人的需求飞快地过去了。儿时爸爸骑自行车带她出去玩的时候,把她往自行车大梁上一放就会用胡茬下巴抵住她的脑袋笑着问:一诺想做什么?每次她都会说一个很离谱的答案,爸爸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答:好咧,出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诺脑海中浮现出爸爸的话:一诺想做什么?一诺想要做什么?翻身起来,一诺打开休眠状态的电脑,把自己记起来跟爸爸一起做的蠢萌的事儿写出来,把跟辛夷做过或想做的事情写下来,把跟will一起度过的这短暂的时光写出来。越写越轻松越写内心越平静,把自己瘀积在心底隐秘角落的东西一点一滴地扫出来,写在电脑里,当一行行文字排满了屏幕的时候,心里存积的新旧阴霾逐渐被打扫干净,见到了阳光。连续好几天,一诺上班的心情也连带着没有了往日剑拔弩张的焦躁和紧迫盯人的习惯,她突然发觉周围的人也没有那么讨厌自己了。下班照例去健身房,不跑步,就跟着老师做瑜伽,在空灵飘渺身体的筋骨和内心的纠结被一并拉伸、舒缓、放空、沉静。不跟自己对抗也不跟其他人对抗。
期间收到will的email,在轻松幽默的言辞间他很有分寸地没有给一诺压力和顾虑。一诺经常打开他的email反复看了几遍,读了只觉温暖,恍惚觉得自己和他又在那家酒吧的舞池里悠然自在起舞,空气里弥漫着木香,雨香和夜茉莉混着他的味道。她通常都简单回复他,我很好,在做轻松的最后收尾阶段的工作,最近没跑步而是在做瑜伽,爱上练习冥想。这一阶段工作结束后计划休息一下,出去走走。
跟quak约好的庆祝宴很快到了,quak选了一家一诺公司附近的餐厅,银灰色墙壁上镶嵌着大小不一的黑色釉的瓷杯,沿墙每桌上方都悬着一串葡萄样的橘黄吊灯,每桌又不同。酒柜壮观,侍者训练有素,这是一家很独特有品位的餐厅。一诺竟然从来不知道公司附近有这家店的存在,遗憾从没发现。quak好像看出来她的心思,调皮地笑了一下,“一诺姐,你在新加坡两年根本连附近都不了解哦。”“是呢,我还真是这样。”一诺翻着酒单,被琳琅满目的酒名搞得晕头转向,这一向不是她的兴趣,只好求助于quak,她知道这个小朋友家庭出身是不错的,做餐厅工作只因他有观察人的兴趣,类似field的一种方式。难得的是他做了两年多,现在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去发展。“新西兰的黑皮诺吧。”侍者点头微笑而去,行家的选择啊。一诺晚餐吃的很少,quak是连日的忙碌缺觉,疲惫和兴奋混杂,俩人都点了鱼和沙拉,quak非致很高,俩人谈起来quak跟一诺初次见面的情景,那时quak刚当完兵,肌肉结实,发型老土,一晃眼时间过去两年,他们都经历了很多。俩人喝着酒聊着天,quak的男朋友偶尔会发来信息,一诺不介意quak却有点羞涩地回他。一诺半开玩笑地问他有没有担心异地恋,quak认真地考虑了一下,会有一点担心,倒不是异地的问题,这种担心是你和他的心距问题,俩人是否都对目前的心距满意。地理问题很好解决,而心距却不是一张机票能解决的。一诺拍拍quak的肩,年轻人有见地啊,才22岁,后生可畏!“will现在和你怎么样?”一诺苦笑了一下,“没有怎么样,我们中老年人考虑问题比较复杂。”quak默默地喝了一口红酒,似乎盯着杯子出神,“他想靠近你,你却害怕失去安全感。”哎——这个小朋友啊,观察力敏锐。每当will想要靠她近一点儿,一诺就会害怕,可能是怕受伤害,怕付出没有回报,归根结底是怕失去安全感。而安全感又是什么东西,自己何尝拥有过。一诺迷惑了。
quak问一诺对纽约和美国的印象,一诺努力回忆起几年前去纽约出差,恰逢感恩节期间,纽约异常热闹。她很喜欢徜徉在纽约曼哈顿街头,发现一间小小的咖啡馆,或是一家简单美味的熟食店,一条条小巷尽头可能是海港码头,也可能是第五大道。初冬的中央公园红叶黄叶满地,早晨的白霜镶在扇形的银杏叶边缘,闪着亮光,偶尔路过几只被主人牵着的活泼的小狗,城市美妙的天际线随处可见。在大都会博物馆的落地窗前看着白色雪片缓缓飞舞,身后是埃及的古神庙,手里捧着热巧克力,这种时空交错的感觉真的是只有纽约。一诺收回目光,发现quak听得入迷,有点不好意思了。“一诺姐,你的文采很好,做会计浪费了。”一诺笑了,随口应道“你看我有机会跟你一起去读书吗?”quak眼睛一亮,兴奋地抓住一诺举着酒杯的手,“有的,他们有一年期的写作课程班啊!”一诺差点把红酒泼出来。是吗?“一诺姐你认真考虑考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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