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乡祭祖又见老家的压水井。它绣迹斑斑,犹如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亲眼目睹了40多年来的人世苍桑,见证了我们老家的诸多变迁。
它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我家的呢?听说,在它之前,我们家用的水要到很远的邻村去挑。那时候,我最小的姑姑还没嫁人,挑水的重担就落在姑姑身上。晴天还好,如果是雨天,乡村的路泥泞不堪,很不好走,挑水真的是一件苦差事呢!后来,在我约摸五六岁的时候吧,大家伙齐心努力打了这口井。那时候,老房子还在,它就在我家厨房的门外。在我小小的记忆里,压水井是那么高,我要双手举起来才能抓住它的摇柄。每当我们小孩子在外面玩得双手泥巴的时候,奶奶总是一手摇着水井,另一手拽过我们的小脏手,冲洗干净。奶奶是个慈祥善良的老人,无论我们怎么调皮怎么贪玩,每天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她老人家从来都不舍得斥责半句,总是和颜悦色,而且是从容自如把我们叫到她跟前,帮我们清洗手脚,收拾干净。每天下午,爷爷都要摇水,摇满了一个大水缸,然后把家里的水桶都装满了才停歇。因为一大家子的人晚上冲凉要用很多的水。爷爷摇压水井经常是一边摇一边哼着小调,半眯着眼,很享受的样子。艰苦的农村生活并没有给老人带来什么困扰,风风雨雨一辈子,炼就了一颗忍耐而达观的心。后来,我长大一点,我接过爷爷的班,每天下午放学后都摇水。要先倒一勺引水,然后才能把水摇上来。如果新换了活塞皮垫,就会摇得很吃力。
我们的老房子是典型的那种"上五下五"还有横屋的客家特色。里面住着三家人,我爸和他的两个堂弟。压水井供我们老房子里的三家人20多口人用水,每天早上我们轮流在这刷牙洗脸,洗菜,洗衣服。那时候在农村用水不要钱,只是费点儿力气就可以了。农忙时节,各家都飞快地忙自己的事情,压水井旁边是冷清的。农闲的时候,尤其是下雨天,水井旁是女人们的交流场所,少琼姑,长兰娘,还有我妈,三个女人边洗衣服边叽叽呱呱地说东家长西家短。说到兴致处,少琼姑爽朗的笑声几乎要穿透那矮矮的瓦房顶。最早是我家买了电视机,每天晚上,大家都聚在我家看电视,《西游记》《红楼梦》《京华春梦》边看边交流,直看到几个台都再见,荧屏上满是"雪花"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后来,他们两家都买了电视机,大家都在自己家里看了,到了第二天洗衣服的时候,在压水井旁边,女人们便要交流观看的心得。我记得最清楚的是电视剧《渴望》,根据情节,她们总是骂一骂小白脸王沪生,赞一赞善良纯朴的刘慧芳,还有那个大眼睛的宋大成啊,我估计是女人们的梦中情人。她们边说说笑笑,边摇水井,边洗衣服,这一刻是压水井旁最热闹的时候。
在水井旁,我第一次学会了刷牙洗脸,第一次学会了洗菜,洗衣服⋯⋯还记得小学那会儿洗鞋子,小白鞋,洗干净后还给它扑上白色的增白粉。水井见证了我的成长。几十年来,甘甜的井水,滋养了我们一大家的人。后来,我们兄弟姐妹求学,工作,陆续地离开了老家。1996年,我哥工作稳定之后,把年迈的祖父母接到他身边,又过几年,我哥结婚成家,爸妈也一起来到他身边,一家人在市区的新房里团聚了。长大的堂弟堂妹们也陆续离开了老房子。我们都仿佛离巢的鸟儿一般离开了老家,离开了庇护我们长大的老房子。在离开老房子10多年后,祖父母相继去世,他们又以另一种方式"回"了老家。
我们每一年只是清明祭祖的时候,才回去老家一趟。老家的老房子拆了之后,"上五下五"的上厅下厅,南北厅,还有横屋,都没有了痕迹,只留下了压水井,孤独而倔强地立在一片空地里。小时候的回忆在压水井,而小时候的故事只是在记忆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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