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樊文程
清晨,在太阳即将升起的时候,往往会看见一条白色的雾带漂浮在林边,从远处看,白雾中似泛着些许青绿的光芒,犹如神话里神仙下凡驾起的祥云。我跟这种似雾非雾的景象叫作岚。
其实,我说的岚不是真正的岚。
其实,真正的岚我没有见过。
书上说,岚,山中的雾气。岚光,山间雾气经日光照射而发出的光彩。岚霭,山中的彩色的云雾。每个词组的注释都离不开山,很显然,“岚”的出现或形成都在山里。可我们这方土地处在千里平原,远望不见山,近看无峰峦,那么,我们看到的景象根本就不是岚,充其量不过体积较小的雾霭。
但我还是愿意叫之为岚,因为我喜欢岚。
平原上的孩子没有见过山。小的时候就有个梦想,长大了去看山。
村里二哥娶了个媳妇,二哥的媳妇就是来自遥远的山里。
我们这一群孩子经常围着二哥的媳妇问山。二哥的媳妇说:山很美,山坡上长满了野花野树;山很高,如果山腰有雾,站在山底下看不见山顶,站在山顶上看不见山下。早晨看雾,那雾是彩色的。
二哥的媳妇说这话时很动情,眼里放射出迷人的光彩。
我接口说:二嫂,你说的那种彩色的雾叫做岚。
听了我的话,二嫂光彩的眼睛亮亮地瞅着我:你怎么知道我叫岚?
我一下子呆住了:二嫂,你叫岚?
二嫂说:我小名就叫岚。
我不好意思了:二嫂,我不是说你。我说的岚,是书上说的,是山里的一种雾。带色(shai)儿的。
二嫂说:那我不知道。反正我叫岚。
二傻问:二嫂,山里景色那么好,你为什么跑这么远嫁给二哥?
这一问,二嫂眼里立刻就没了光彩。
听大人们说,二嫂娘家很穷,二嫂没念几天书,就随父母进山洼犁田。后来为了多挣点彩礼钱给哥哥娶媳妇,也为了自己能过上好日子,二嫂就嫁给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地处平原地带、我们这里的二哥。
二嫂不知道怎样回答二傻,只好喃喃地说:长大了你们就知道了。
后来我们长大了,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山,但一直没有看到山岚。究其原因,是和众多游人一样,不过是山的过客,到这里只是游山玩水拍照留念,潇洒一番后便匆匆离开,没有人愿意留下来。
那一次在山沟里遇到一位老人。老人躬着身子正在自家院子里晒豌豆。
院子不大,用木栅栏圈着。房屋很简陋,是用石头砌成的。窗户上糊着纸,中间只有不大的一小块玻璃。看这外表,屋里的东西也就可想而知没有值钱的。 我对老人居住的房屋不感兴趣,就冒冒失失地问:大爷,我想看山岚。
大爷头也没抬地说:山岚是什么东西?没见过。
我说:山岚就是一种彩色的雾,经常在早晨或黄昏出现,怎么没见过呢?
“雾有什么好看的。”大爷抬起头来,“小伙子,我在这里活了快一辈子了,雾见的多了。你们山外人,只闻远处景,不见近处岚。小伙子,来,坐,我问你,山好不好?”
“好。”
“山美不美?”
“美!”
“那你留在我们这里好不好?”
我顿时哑然了。不自主地扭头看看山上的人群,我知道,答案就在那里。
大爷笑笑:“我不懂什么叫岚。但我知道你说的岚肯定就是景。山上每天那么多人,男男女女不就是来看景的吗?我每天出门就看景,可是,景当不了饭吃……”
听了大爷的话,看着眼前的景,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
“大爷,谢谢您了!”临走时,我悄悄地在石桌上的杂物底下藏了二百元钱……
这年冬天,天气比往年寒冷,二嫂得知家乡的孩子缺少棉衣,想回家一趟,给老家的孩子们带点棉衣棉被。二嫂一个人能力有限,我便发动昔日曾经向二嫂问这问那的伙伴们,给二嫂多筹集点棉衣。伙伴们踊跃参加,最后我们给二嫂捐助的棉衣棉被装了整整一大卡车。
从这时起,不再有人问二嫂为什么跑这么远嫁给二哥。
但不知怎么,从这时起,想起山岚,心里就有种莫名的感伤且略带悲怆的感觉,这种感觉竟泪入眼眸,浸湿双眼。“景当不了饭吃。”,时常在耳边萦绕。远山者迷,近山者忧,而身边的景皆被世人忽略。也因此从这时起,我才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岚,原来岚是一种美好或向往,这种美好与向往就装在人的心里。
从此以后,我更加热爱脚下这片土地。
“浩渺浸云根,烟岚出远村。”(宋之问《江亭晚望》)清晨早起,最初看见世界的那一眼,世界格外美好。岚烟飘渺,白色弥漫,霞光包围着小村庄。而脚下这片土地伴着春风更加茁壮。那些熟悉的杏花桃林,以及绿油油的麦苗正在岚烟下争芳吐绿。景就在眼前,看着这些,人不再怅然,感谢春天温暖的岁月,将最美春岚送至我身边。
只闻远处景,不见近处岚。悟了。人应该回归自然认识自然,将一种期待藏在心中,心中有景,身边处处皆春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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