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春雨贵如油,可若是下起来没完没了,也着实让人烦。这下了一夜的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到早晨了还不肯停,可我还得早起,还得送女儿上学,路上全是送孩子上学的车,那么挤,我的车技又差强人意。
就这么一个阴冷潮湿的清晨,好容易把女儿送进校门口,我长舒一口气,这也才发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了。
又慢慢地随着那些回程的车流往前走,每个人都那么争先恐后,都想把自己的车往那仅有的一丝缝隙中钻,是赶着再回去睡个回笼觉吗?
好容易挪到接近老桥头,远远地就看见本来只是两车道的桥面,却有四五排车争着往里钻,何况还有对面来车,还有自行车,电动车,摩托车以及步行的人。心下便生了怯意,让他们走好了,我找个路边停下不跟他们挤。
路边,是茂密的法桐树,我从十岁到二十五岁时一直住在这附近,这些树那时候就有了,现在都过去二十年了,它们还在这里。
我把车停在那些树的下面,稍稍开了点车窗,法桐树特有气味就随着潮湿的雨雾飘了进来。闭上眼睛,不想让那些杂乱的车辆影响我的思绪,我只是用心倾听雨点噼里啪啦地从高一些的法桐叶落到低一些的法桐叶上,又噼里啪啦地落到我的车顶上。就像我年轻的时候那样,那时我就喜欢坐在我的屋里,仰着头看窗外的那一排白杨树,看阳光在树叶上晃动,看树叶缝隙里的天空,或者在深夜里倾听雨点敲打着树叶,我想数清到底有多少个雨点落下,却怎么也数不清。那时我喜欢坐在屋里抄写宋词,是从县图书馆借的,全是老版本的繁体字,散发着让人着迷的霉味。我抄了厚厚的两大本,视若珍宝,但后来有一本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另一本到现在还在我的书架上,却已有二十年没打开过它了。
是不是很多曾经珍惜的东西,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发生变化?就如我的那间小屋?我现在转头去看,还能看到我家旧平房的屋顶,只是屋后的那排白杨树早就没有了,父母早在二十年前就搬到平房旁边的楼上去住了,平房也都成了危房,正在等待拆迁。有时我们也会开了门进去看看,妈妈也年年都在院子里栽上几棵丝瓜,可是我住的那间屋的后窗早就封住了,坐在屋里什么都看不见。
雨还在没完没了地下,车玻璃已经模糊,依稀看到桥头的车辆似乎少了,突然想起那一年我刚刚高中毕业,正在桥头的那间百货商店待业,那时我还不会写作,更不会画画,天天就坐在柜台里面看书或者发呆。有一天上午我无意中抬头往商店门外的马路上看,正见有个背着画夹的男孩子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后来又看见他几次,都是在固定的时间以同样的姿势飞驰而过,渐渐的每到那个时间我就不由自主地什么也不干,只是紧张地注视着马路,只是为了等待他闪过的那一瞬间。但我从不敢走向门外,明知我就算站在马路边上他也不一定能注意到我,但我还是不敢。
那一天早晨突然下起了雨,也像今天的雨这么不大不小,但那时的马路上不像现在这样全被汽车拥堵,那时候一下雨人们几乎不出门,马路上就显得空荡荡的,我正坐在柜台里担心他是不是会因为而不出门,突然就看见他顶着一头被雨打湿的头发站在了门口,他的手里提着用塑料布裹起来的画夹,那身常穿着的藏蓝色带白杠的运动服也被雨淋得湿了一半,但从这里也可以估计他住得离这里也并不远。我的心突狂跳起来,脸也像是发烧一样,我慌忙站起来,他却没有看我,眼睛一边在整个商店里搜寻,一边问:“有雨衣吗?”
“没有。”我说。商店虽然号称百货商店,也的确有一百种货物之多,但却没有雨衣。
“那伞呢?”这次他把目光投向了我,像是不甘心地问。
“也没有。”我羞愧地小声回答。
他什么也没再说,眼睛再也没在我脸上停留,转头就冲向了门外,然后骑上车子冒着雨飞驰而去。
我突然感觉怅然若失,仿佛没有雨衣和伞是我的过错一样。
也就像是惩罚我的这个过错一样,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但是从此,只要一看见背着画夹的男孩子我的心就会跳得很厉害,明知不会是他,但心还是狂跳。
如今那个商店早就停止营业,但房子还没有拆,门前的两棵本地槐也长大了很多,在细雨中它们显得那么翠绿可爱,也不知此刻它们是否也会忆起那么多年的岁月里很多事情?
一阵风夹杂着几颗雨点穿过窗玻璃的缝隙挤进来,我作了个深呼吸。“时光已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这老歌婉转的旋律还在耳边回响,但时光真的是已经逝去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桥还是老桥,树还是旧树,房子也是曾经的房子,但似乎一切都已面目全非。就像那些曾经的邻居、熟人,依稀还是以前的样子,但也都苍老了很多。
岁月都被这雨水清白了,冲淡了,又夹杂着落叶、尘土,流进了河里,被水冲走了。
但是,还是该感谢岁月,它让这些法桐树变得如此的高大,碧叶如盖,它让很多新的生命一天天茁壮,当然更要感谢它,能让我们有这么多的回忆,无论当时是伤感的还是欢乐的,在如今一回忆起来都感觉那么静美、安然。
又一阵风,摇落树上万千雨点密集而下,路上的车辆已经很少了,偶尔一辆擦肩飞驰,溅起的雨水像花一样盛开,我也收起思绪,开始我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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