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神医”刘彩霞

在我童年90年代，村里最有名的既不是村长也不是某个万元户，而是“神医”刘彩霞。据坊间流传的关于刘彩霞的事迹，我大概推断出她两大绝活，一是能治医院看不了的病，尤其是不孕不育，二是能请魂魄，招神上身。当我上到初中时，就已经对刘彩霞之流嗤之以鼻了，但在我奶奶听来，那是些“大逆不道”“不敬神灵”的话。

人生无不巧合，我偏偏遇见了三次刘彩霞。

第一次见刘彩霞是在1995年，表哥重疾不治，医院已下病危通知单，在外地读书的我被家人火速召回见表哥最后一面。事有转机，姑父抓住了“救命稻草”刘彩霞。于是，昏迷中的表哥大半夜被我父亲、我叔叔和大小姑父四人抬到了刘彩霞家里，我跟着一同前去，瞧见了刘彩霞。和普通农村人家一样，三间青砖瓦房，门口一台大香炉，火光点点，香气熏人。堂屋里有一张四方桌，桌上垫着刺绣绒布，一直垂到地面挡住了桌腿，桌上摆着好些贡品。堂屋四壁挂满了锦旗，红通通地把墙壁挡得严严实实，正对大门一块牌匾悬挂正中，上写：“神医再世，妙手回春”。刘彩霞端坐在方桌后方，桌前地上摆着跪垫，在场所有人先后磕头拜神。

拜完后，刘彩霞就开始招魂——表哥过世多年的爷爷。刘彩霞嘴里念念有词，声音越来越大，直到一阵哆嗦，魂上身了。姑父见状赶紧跪下来，大喊一声：“爸，救救你的孙子哪！”当晚后半夜，我爸和姑父继续忙活，把表哥他爷爷坟墓旁的一个石灰池子给填埋了。后来，我爸告诉我那是爷爷上了刘彩霞身，教姑父这么做的。表哥竟然熬过了病危期，病情好转，第二年竟然痊愈了。

我后来问表哥，记不记得当年的事情。表哥与我一样，一直认为这种事儿滑稽可笑，但他觉得这事儿不好评判，毕竟自己活过来了。

第二次见刘彩霞是2010年。我奶奶食道癌晚期，在奶奶的要求下，父亲带她去拜刘神医刘彩霞，于是时隔十多年，我又一次见到了刘彩霞。皱纹已经爬满她的面孔，横着竖着的，但她那眼神我却忘不了。和上次一样，刘彩霞念词请神，一阵哆嗦，神就上身了。

得知自己至少还能再活10年，奶奶叩头谢神。回家后不久，奶奶再次接受化疗，过年前癌细胞扩散，亲爱的奶奶。按照农村丧葬的习俗，我作为长孙，披麻戴孝在奶奶遗体前候着，跪谢吊唁宾客。不知谁喊了一声：“神医来了！”刘彩霞后面跟着一群人，在我奶奶遗体前拜了三拜，唱了一嗓子，我没听明白是什么。我当时有个冲动，前去扯住她，质问她当初请的神说话怎么不灵验呢，但我想想，还是算了，我若是与她当真了，岂不是自己也成了愚蠢之人。

第三次见刘彩霞是2015年，但看到的是刘彩霞的遗体，她因高血压颅内出血而终。在家里老人的要求下，也带着些好奇心，前去吊唁。昔日三间瓦房已变成独栋别墅了，丧礼规模很大，人很多，应该都是拜过生前的刘彩霞，人群神情悲恸，喁喁私语。一同前来的表哥告诉我，这些年来，刘彩霞家门口的香火不断，来拜神求医的人只多不少。我苦笑一声，说了句：“哥，你信么，这已经是21世纪了。”

丧礼上还有件事儿，刘彩霞的儿媳坐在了她婆婆生前的位置上，嘴里念念有词，声音越来越大，直到一阵哆嗦，刘彩霞回了魂，附在了自己儿媳身上了，宣布了一个重要消息：我刘彩霞肉身虽亡，灵魂尚在，我儿媳亦能代我招魂请神，治病救人，欢迎各位继续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