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爱情

相伴一生，相爱一生

我在电影电视中，见过太多的花前月下，山盟海誓的爱情；我自己这些年一路走来，切身经历过悱恻缠绵，刻骨铭心的爱情。但我总觉得，这些爱情，远不及我太爷太奶平淡而真实，平凡而伟大的爱情。

太爷和太奶结婚那一年，太爷17岁，太奶20岁。结婚之前，他们一次也没有见过面，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即便如此，却没有妨碍他们一辈子相亲相爱，相濡以沫。

太爷和太奶的前半生都在为生计为孩子日夜操劳，不辞辛苦。太爷个头虽不算高，但一身的力气，年轻时，曾经徒手把一头一岁多的牛，拽住它的耳朵，生生给摁倒在地。太爷没有啥手艺，就凭借着这一身力气，给大户人家扛活，解放后自己种地，帮有钱的亲戚赶牛去很远的地方来维持生计。太奶裹脚，太爷一辈子没有舍得让太奶去过一次田地。裹了脚的太奶就在家里，迈着小碎步忙里忙外，从来也不舍得闲一会。太爷和太奶就这样，把六个孩子给结结实实地拉扯大了，长大后，有的当兵，有的上学，也有的在基层入了党。再到后来，六个孩子都成家立业了，日子都过的有滋有味。

有我的时候，太爷69岁，太奶72岁。我对他们有记忆之前的关于他们的生活故事，多数是听我的奶奶讲述的。奶奶说，他们几乎没有吵过架，就连大一点声的争吵也极少发生过。这一点，在我有记忆的时候，我通过我看到的，听到的，真真切切印证了奶奶的讲述。

太爷和太奶说话从来都是轻声慢语，生怕吵到对方一样。我记事的时候，太爷几乎没有大的劳作了，他的身体除了腰弯了一些，还是非常硬朗。尽管爷爷弟兄几个不再让他种地了，但他闲不住，还是开了两块荒地，养了七八只羊。他每次出去，太奶都会送他到门口，他每次回来，太奶一定是做好了饭等着他了。有时下雨，太爷不出去劳作的时候，两个人在屋檐下的门两旁，一个人一个板凳，要么聊聊家常，要么就那么坐着，看我们这些顽皮的孩子，在雨天的水洼里，踩来踩去。

一直到我上高中，我只听见过太爷太奶争吵过一次，仅仅就那一次，因为啥事我不记得了，太爷罕见地抬高了一下嗓门，也不过是“哼”了一声，牵起羊绳，走出门去了。太奶也是破天荒没有到门口送太爷。不过，到了第二天，就都云淡风轻了。

太奶是在97岁那年离开我们的，太爷也是97岁离开我们的，中间隔了三年。

后来，母亲给我讲述了两件事，都是关于太爷的。太奶离开那天，没有任何征兆，大夫请了好几个，来了都说，这是老病，就是年龄到了，顺从天意吧。那天，在家里的亲人，几乎都围在太奶的床前，太爷在一旁的躺椅上。太奶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所有人都围了过去，哭声四起。太爷看到大家这般模样，又听到了哭声，知道是太奶离开了。

他们在一起77年，感情有多深厚，单薄的语言，不足以来描述。母亲说，当太爷知道太奶离开时，一下子直起身子，一双手伸向半空，嘴巴瞬间张开，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太爷的两边嘴角，一下子撕裂开了，血顺着撕裂的嘴角流了下来，然后才是太爷的一声哭喊：“孩他娘，你就这样把我丢下吗？”在场的所有亲人，看到太爷如此动情，人人动容，哭声更加让人心碎。

太奶走后，奶奶和其他几个奶奶轮流给太爷送饭，一众在家的孙媳妇，只要家里有了好吃的，也都会给太爷送过去。甚至有时候，一到饭点，去给太爷送饭的都能有两三拔。

母亲那一次是因为炖了一只鸡，特意提前烧火，炖了又炖，就是为了给太爷送去一碗，他能嚼得烂。母亲给太爷送过去时，太爷正躺在床上拿收音机听戏，尽管他年龄大了，耳朵也有点背了。自从太奶离开后，太爷就不太喜欢走动了，仿佛太奶的离开，把他的魂也给带走了一样。

母亲把鸡肉端到太爷跟前，又把筷子递了过去，对太爷说：“爷爷，我炖的鸡肉，炖得很烂乎，您趁热吃吧。”

太爷示意母亲放在堂屋的桌子上，一会他下床再吃。母亲本想着看着太爷吃，也顺便和他说说话。太爷再一次示意母亲可以走了，他一会再吃。母亲只能起身离开，顺便把门给太爷带上了。母亲觉得奇怪，以前每次来，太爷都会和母亲聊会天，每次还都聊不够。这一次的反常，让快走出院门的母亲又折了回来。

太爷家的门是很有年代的木门，关上后，中间还会有一个门缝。隔着门缝，母亲看到了这样一幕：太爷极其艰难地从床上挪了下来，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地走到堂屋的桌子旁边，伸手端起那碗鸡肉，然后拿起筷子。接下来太爷的举动，让母亲失声痛哭。原来，太爷用筷子夹起一块鸡肉，送到太奶的遗像旁，动情地说：“孩他娘，这是孙媳妇送来的鸡肉，还热乎着呢，你先吃，你先吃哈。”

太爷太奶离开我们快二十年了，每一次回家，我都会拿上厚厚一沓纸钱，来到太爷太奶合葬的坟前，给他们烧烧纸，陪他们坐上一会。

每当我看到电视电影里的爱情故事，我都会忍不住摇一摇头，浅笑一下。因为，我觉得他们的那些看上去轰轰烈烈，风光无限的爱情，和太爷太奶一辈子用朴实无华的生活细节演绎的爱情相比，会瞬间黯然失色，不值一提。

太爷和太奶，在一起77年，经历过战争的磨难，经历过饥饿的痛苦，经历过生活的各种绝望。他们一路携手走来，爱的那么真挚，那么深沉，，那么自然。他们为我们生动诠释了什么是：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他们的爱情，可以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说，但彼此是那样地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