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翻着猩红的波浪。
凄厉的嚎叫像这么多年的每一天一样,鸣响在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那个白衣女人也如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徘徊在忘川河滩上。
像她这样,舍不得斩断前世情缘,不愿往生的人很多。
但是很少有人像她坚持得那样久。
每个坚称自己绝不忘记、绝不辜负的人,在一天一天无望的徘徊等待中,消解了所有的爱意。
于是他们匆匆地饮下孟婆汤、跨过奈何桥,大步奔向他们的新生活。
可那个女人并不。
据说她经坚持了几百年,或者是一千年,谁知道呢,因为除了她,没有人说得清,但她似乎也遗忘了。自己究竟等待了多久。
等待没有拖垮她,反而成为她生活的全部。
每天望乡台开放的时间,她都跟在鬼魂们身后,长久地凝望着尘世的欢乐生活。
世俗的鸡零狗碎,柴米油盐,烦恼着活人的每一天,却让望乡台上的鬼魂们垂涎不已。
有往生资格的欣欣然等待着投生的日子,未获得资格的贪恋美酒一般再看一眼尘世的悲欢喜乐,继续在地府的折磨煎熬。
白衣女人是有往生资格的。她身家清白,将来要投生的也是户好人家。
可是这一切美好仿佛都不能让她动心。
她只是在缓缓步下望乡台的时候,会轻轻叹一口气,然后慢慢地踱到忘川河边,在那里消磨完她的一整天。
她可以一直盯着河水发呆。
尽管河水中翻滚着断臂、眼球和内脏。但这个女人似乎习以为常,甚至偶尔还会对着河水露出一抹颇为神秘的微笑。
我承认,作为一个观察如此无聊生活的人,我也很无聊。
但作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一个忧郁的年轻女子,总是很容易引起你的注意,惹你挂怀。
阅历这种东西在蠢蠢欲动,当你看到年轻人那种为爱不顾一切的愚蠢样子,总是特别乐意奉上自己的劝告。
心里这么想的,我也是这么做的。毕竟新鬼的日子太寂寞,投生的日子还遥遥无期。
作为一个长得还算和善的老先生,搭讪白衣女子的过程并不费力。
而且我没有看错,她确实是一个很合适的倾听者。
我絮絮叨叨地向她抱怨这里那里的不适应。
她总是微笑听着,在我停歇的时候,适时插两句评论,说的都很合我的心意。
一个人,当他满足了倾诉的欲望之后,总是会好奇心又起。
比如现在的我,实在是很好奇,她放着好好的投生机会不用,在这里等什么?
女人听完我的问话,深深看了我一眼,尔后莞尔一笑,时间太久,都有些记不清了呢。
没关系,慢慢想,是在等什么人么?
恩,是的。
在等谁?
这也是我这几年在烦恼的一个问题。
恩?
我只记得我在等一个人。至于等的是谁?为什么等他,时间太久了,实在是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当年似乎是在忘川河边下的这个决定。所以我每天都到忘川河边来,让自己回想一下当时的情景,免得连等待这件事情,都遗忘了。
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竟然等谁都不记得了。为什么还要等呢?
因为心里总觉得会等到的吧,就是有那么一种直觉,觉得不论我在等谁,如果我见到他,我一定会知道。
傻姑娘,这样等到又能怎样呢?
不怎么样,看到他很好,就可以了。
往后的日子,因为有白衣女人的陪伴,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很快便到了我投生的日子。
这些天来,我劝过她很多次,不要为了一个自己都记不起的理由,继续这么傻等下去。
可白衣女人出乎意料地固执。
我想这毕竟是她的生活,我一个外人,也不方便过多干涉。
于是后来的日子,大家都出奇的默契,谈到投生这个话题,总是默默地绕开去。
但最终的结局绕不开。终归还是到了我投生的日子。
白衣女人早早候在奈何桥,说要送我最后一程。
我在她的注视下,饮了孟婆汤。
饮下汤水的一刹那,前尘往事纷拥而来,向我做最后的告别。
我的家人亲友一一浮现在我的脑海。我静静看着他们在我眼前消散成烟雾。
只是最后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女人。心里有种感觉我对她十分熟悉,但那女人的脸我怎么也看不清。
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在不断回荡:“我会等着你,等你把一切都遗忘。”
我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受到她彻骨的悲戚。就在我努力要记起那女人是谁时,所有的记忆变得空空荡荡,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心里猛地一击,像是什么被挖空了,揪心地疼。
我睁开眼,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人,觉得这个陌生的女人似乎有话要对我说,却总是欲言又止。她的眼泪太汹涌,让人忍不住想上前安慰她一下。
只是我刚刚伸出手,却被鬼差一把推上奈何桥。被无数鬼魂推挤着,我茫然地走向了我的新生。
奈何桥下,白衣女人面上泪痕已干。只是一遍遍喃喃念道:“我会等着你,等你把一切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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