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小长假,琴兴高采烈地随同家人外出游玩,一百三十多米的小山,她只上了一半,就感到腰腿俱疲,酸软无力。她顿时心灰意冷,为了不扫大家的兴,她咬牙坚持着。可是,勉强攀登一段台阶后,左腿和腰部抽筋似的疼痛还是袭击了她。
本来腰不疼的,为什么做了手术后腰就疼了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十年了,十年前因自己一时的荒谬的决定,而把自己变为了残废。傻瓜,十足的大傻瓜。她像以前那样用手捂着疼痛的腰暗暗地把自己又骂了一遍。
她带着沮丧和遗憾返回了家,决定这次一定要去单位所在地的一家大医院仔仔细细地查查原因,绝不能再拖了……
她拿着挂号小票,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在一个拐角处,找到了门口挂着骨科门诊的标牌,便停了下来。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医生,趴在窗口正兴趣盎然地打着电话。
琴轻轻地敲了敲门。
大夫转过身,脸上仍带着和语气一样温馨的笑容。
“不聊了,有病人了。”
大夫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在桌上,然后拉了拉椅子,端坐后,看向面前的琴。
“怎么啦?”
“坐得时间长了,或者走的路多了,腰腿很疼。我想问问大夫,这是怎么回事?”
“腿麻吗?”
“不麻。不过我以前做过腰间盘突出手术。”
“微创还是……”
“微创。”琴说着站起身,撩起单薄的衣衫,露出腰间那道一根中指长的刀疤。
“这不是微创。这么长的刀口怎么会是微创呢?”大夫说着笑了起来,眼睛里满是对琴的讥讽,自己做了什么手术都不知道,真是愚蠢到家了。
琴听后哑然无语,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魁梧、脸颊圆润的大夫,脑海中顿时涌现出十年前的情景。
那时,她从市场买菜回家的路上,走着走着,突然腿疼了起来,而且疼痛从臀部开始向下蔓延。
一向谨慎的她,顿时吓得心惊肉跳,就在那一瞬间,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好好的,为什么会腿疼了?缺钙也不可能臀部疼啊!难不成股骨头坏死?
因为在前不久,她看到一个股骨头坏死的案情病例。那可怕的结果,经常会在她的脑海里闪现。
把菜放回家后,她忐忑不安地走向附近的卫生室。在这个卫生室里,她的孩子从小学到初中,但凡有一点头疼脑热都是在这里看好的。孩子所打的针,她已记不清楚有多少了。她只知道体温在三十七度以上大夫就要给孩子打针,而且还是挂吊瓶。因为,大夫说三十七度就属于发烧,一定有炎症,所以必须消炎,这样才能把一切病症消灭在萌芽里。
对于医学知识一窍不通的她来说,大夫的话就是真理。要不然人家怎么能开设卫生室呢,而且患者天天爆满。这医术不好会有这么多人来看病吗?
故而,她对那个个体户大夫,除了崇敬还是崇敬。
“你这是腰间盘突出,快去某医院做做理疗,那里的理疗是全市最好的。”
腰间盘突出?她一直认为这个病症离自己很远。没有过度的劳累,没有长时间的坐着,没有不正确的坐立方式,怎么会腰间盘突出呢?她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听从了卫生室大夫的话,去那个她说的医院寻找她说的那个最好的理疗师。
事有凑巧,物有偶然。琴骑着自行车茫然而又郁闷地来到那家医院,她穿过大厅向一位白大褂打听理疗室在哪个方位,对方一扭头,四目对望,两人同时惊叫起来,以致引来了周围人不屑的目光,她们立刻压低了声音。
“倩?你怎么会在这里……上班?”琴掩饰不住内心的惊喜,伸手抓住眼前这个身材修长的女人,低声问道。
琴和倩是技校的同学,那时她们电工班的几个要好的女孩,每到礼拜天都会离开学校到城里或者郊外玩耍,由于倩性格活泼开朗,长得又好看,虽然年龄在班里最小,但却能成为同学们围绕的中心。
“你这是来看病还是……”
琴叹息一声,说出了身体的症状。
“先不去理疗室,我带你找一个专家看看情况再说。”
倩的热情,让琴感激万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里会遇到倩。原来倩的一个表姐夫,从外县的一家医院调过来当上了这家医院的副院长。倩在表姐的安排下学了两年医护,毕业后,在医院工作一年便顺理成章的当上了这家医院急诊室的大夫。
“倩,你太了不起了,几年没见,你竟然成了治病救人的医生!”
“什么医生啊,大病治不了,小病、小痛,有章可循。”
就这样,这对久别重逢的同学,亲切地寒暄一阵后,倩领着琴找到了她说的那个骨科专家——刘主任。
“先拍一个片看看到了什么程度吧。”
刘主任听了琴的讲述,在键盘上啪啪打出一张DR诊断报告单,递到琴的手里。
倩和琴同时走出门诊室,由于倩说要回急诊室看看,两人便分道而去。
琴揣揣不安地走进一个阴暗的长廊,越过稀稀落落的患者,来到拍片室。
拍片室冷冷清清,和骨科门诊一样安静。这对于一向不喜欢等待的琴来说无疑是一件高兴的事,不用排队苦等。
片子很快就出来了,琴忐忑地拿着片子,再次找到刘主任。
“需要动手术。膨出太厉害了,如果现在不手术,将来压迫到神经那就会瘫痪了。”刘主任凝重地说道,他的表情完全因患者的健康而显得沉重起来。
琴听后,不知所措,一脸茫然。可内心深处却又惊恐到极点。她仿佛看到自己不动手术而导致压迫神经瘫痪在床的悲惨情景。她万分纠结地穿过宽敞的过道,走向楼梯。
当她走出门诊楼时,突然想起来还没有和倩道别呢。于是,她又折返回去,忧郁地找到在急诊室里的倩。
“怎么样,刘大夫怎么说?”倩关切地问道。
“他说动手术。”琴阴郁的脸颊,露出一丝苦笑。
“如果这样,还是早动手术的好。我有一个亲戚原先也不打算动手术的,可是后来厉害了,疼得晚上睡不成觉。最后没办法,还是动手术了。由于耽误的时间太长,手术后一年多才恢复好。现在和正常人一样旅游爬山,一点感觉也没有。”
倩的话让琴悲观的情绪得到些许缓解,她抬头看了看那双闪烁着精明的漂亮眼睛,勉强地微微一笑说:“我再想想吧。”
“你可以去咱地区人民医院看看,找一个姓郑的大夫,他是脊椎科的专家。我这里有他的电话,他只有在星期二和星期五坐诊。”倩说着,就把提前写好的一张带有名字和电话号码的纸条递给琴。她仿佛事先就知道琴需要这张纸条似的。
琴看着纸条上清秀的字迹,感觉上面的这个陌生而具有权威的名字,就是能为自己消除病痛的华佗。
“好的,谢谢你!我的好同学,有你真好!”
“你这就见外了。就我们这关系,还用得着客气吗?你如果决定动手术,就来这里吧,离家近,照顾也方便。再说,我在这里上班,有些事也好办。我们可以请咱地区市人民医院的著名专家过来主刀,他是咱们地区第一个创建微创手术的发明人呢。”
倩的一番金玉良言,让琴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有这么友好的朋友陪伴着,又能请到最有权威的专家主刀,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真是幸运了,不光找对了人,还来对了地方,要不然自己一定会在无助的深渊里忍受着痛苦的折磨呢。再说,老公在异地工作,孩子全依靠自己照顾。现如今,孩子已上初中,正处在学习的关键时刻,自己怎么能倒下呢,她想到这里,快步折返到刘主任的诊室,询问一个星期后做手术可不可以。因为一个星期,孩子就放假了,这是多么难得的好机会啊!
三天后,琴的老公出差途径家门小住。琴不胜欢喜。她对老公叙说了自己的病情及打算,那个只钟情于工作而别无外心的老公对于医生的医嘱没有任何异议。人家大夫说了要动手术,那就动呗,这有什么好说的呢。
“我想明天到地区的人民医院再去看看,地区级医院相对要比咱县里医院更专业,医术更高超吧!”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坐上了通往另一个城市的公共汽车。琴提着一个塑料袋,袋里装着她的片子和倩给她的那张纸条。她脑袋瓜乱哄哄的,不知道大医院的大夫会不会让她动手术。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但愿大医院的大夫医术高明,开几盒药,就能治好她的腰间盘突出症。
一个小时后,汽车来到目的地。琴和老公走出车站,他们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越过熙熙攘攘的人流,来到一个被大小车辆挤满的门诊楼下。
琴站在长长的挂号队伍后面,着急地看着前面被人挡住的窗口,前面的队伍在缓缓地移动中慢慢缩短,人们的脸上无不挂着满满得忧虑和焦灼。
“我要挂郑大夫的专家门诊。”站在挂号窗口,琴加重语气地说道。
而后,她手里捏着排队的号码,在坐满患者的大厅里,茫然地看着7号诊室,等待着叫自己名字。
这时,一个身穿黑衣的老人,带着一身泥土的气息,弓着身子,一条腿瘸的非常厉害,手拿着一个黄色的装片子的袋子,艰难地走进7号诊室。
他不会是腰间盘突出造成身体畸形吧?琴看到此景,心里充满了恐惧。
终于听到叫她的名字了,她神情顿时慌张起来,疾步走进7号诊室。
郑大夫的高大威严及白大褂前佩戴的职称标示,无不诠释着他在本院的威望。
“你在哪里拍的片子?”他接过琴递上的片子问道。
琴随手把袋子放在他的桌上,医院的名字大大地印在上面。
“你需要做手术,再不做手术会越来越严重,到最后因压迫神经而丧失行动的能力。”
“可是,我并不是天天腿疼,只是最近才偶尔疼一阵子。”
“如果不及时治疗,疼得会越来越频繁。到那时再动手术,恢复起来会很慢。现在做,一个月就能恢复健康。加重了再做,需要一年甚至更长时间才能恢复正常。”
“吃药能不能治好。”琴转身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老公,旋即又坐正身子,诚恳地问道。
“呵呵呵,如果吃药能治好,就不会让你动手术了。”专家的嘴角微微上扬,略带嘲讽的一笑,温和地回答道。
“如果动了手术,还会犯吗?”
“动了手术就不会再犯了,就像正常人一样活动自如。现在我们做的都是微创手术,伤口很小,而且恢复得快,对身体没有什么影响……”专家眼睛里闪烁着慈祥的光芒,他耐心细致的讲解感动了琴。
专家的话,像一副镇静剂,消除了琴的一切顾虑,就这样她铁定了心要做手术了。
孩子放假的第二天,琴住进了医院。让她没想到的是被邀请的专家,就是那个慈眉善目、身材高大的郑大夫。
琴怎么也想不起来,当初倩有没有给她说邀请的主刀专家就是这个郑大夫了,她只记得倩让她挂的这个郑专家的门诊号。
患者需要支付一千五百元的邀请费,酒店吃饭可有可无。
琴的老公为了能让大夫做得更好,在大酒店里宴请了刘主任、郑专家及一干参加手术的医护人员。
琴彻底放心了,该打理的,都打理过了。在推进手术室时,所有参加手术的医护人员热情备至,笑脸相迎。
“是微创吧?”琴仍带着确认的心理,看着郑专家口罩上面的那双大眼睛问道。
在无影灯下,身穿手术衣,头戴手术帽,被口罩遮住脸颊的医生们各就各位,一场刀子、镊子、剪子等医疗器械相互抨击的交响曲开始了……
两个多小时后,她昏昏沉沉地被推出手术室,朦朦胧胧中听到大夫说,手术很成功,好好休息。然后,她无法抵御麻醉药强大的威力进入酣睡状态……
她躺在病床上,听着走廊人来人往的脚步声,看着窗口日出日落的光影,那种渴望健康的欲望强烈无比。被困顿在病床上而产生的痛苦让她的身心备受煎熬。幸好有家人无微不至的照顾和陪伴,才使她急躁的心绪有了点点宽慰。
半个月,她抱着几盒甲钴胺终于出院了,那种重见阳光的自由和幻想着恢复健康的喜悦充盈着她的心灵。此刻,她有一种重生的感觉。
一个月后,她尽管万分小心,但身体仍虚弱不堪。仿佛体内的什么东西被抽走似的,又仿佛有什么东西注入了体内。
慢慢休养,手术后恢复是需要时间的,再过一个月一定会好的,她暗自思忖。
两个月后,仍没有像专家说的那样活动自如,本来腰没有疼的感觉,手术后腰也出现了疼痛。莫不是两个月来活动量减少的原因?还是手术后引起的并发症?琴心里不免慌张起来。于是,她去找了主治医生刘主任。
“不可能恢复这么快,这需要过程。”刘主任双手交叉,微微眯缝着眼睛,一副懒洋洋的神态倚站在门诊室的窗口前,与另一位大夫一边闲聊,一边回答琴的询问。
“没动手术前,我只是腿疼。现在动了手术,怎么腰会疼呢?”琴不死心地追问道。
“刚开始都是腿疼,腿疼到一定程度,腰才疼。现在你的腰疼,是在手术中触及到的神经,因为腰部有很多神经,这需要有恢复的过程。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刘主任说的头头是道,句句在理。但是在说的过程中没有了以前的严肃和庄重,他的语气里明显带着几分敷衍,眼睛里闪烁着轻屑的光芒。
琴每天买菜做饭的日常生活虽然不怎么累,她仍然感觉体力不支,日复一日并没有减轻的迹象,这让她又产生一种恐惧。莫不是手术失败了?或者什么小的器械缝在皮肉里?她越想越害怕,不觉汗湿衣衫。
这种因胡思乱想而产生的焦虑,让她坐立不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了,坐上一辆出租车直奔地区人民医院而去。
“大夫,我现在手术已经三四个月了,腰怎么会疼起来了呢?”她找到为她主刀的专家询问道。
“你什么时候做的手术?谁给你做的?”
“再过几天就四个月了,是你给我做的手术,你不记得了?”
“我每天都有手术,这么多患者我都记得吗?你腰疼,并非腰间盘突出引起的疼痛,而是神经疼的缘故,神经恢复很慢,恢复快的几个月就好了,慢的需要一年。”
“我没动手术前,腰是不疼的……”
“刚才不是给你讲了吗?腰疼不是动手术才疼的,现在你的腿不是不疼了吗?……下一个”
专家厌烦地打断琴的啰嗦,完全没有了第一次门诊时的那种和蔼态度。其耐心,仿佛在看到琴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消失殆尽了,更何况遭到琴对自己技术的质疑呢。
琴郁郁寡欢,有一种受了委屈而无法述说的苦衷。她在两个所谓的专家那里都没有问出一个所以然来,而他们的表情与之以前,都判若两人。
但有一个事实,就是自从她做完手术后,变得羸弱不堪了:不能爬山,不能受寒,手不能提,肩不能担,走两公里路,腰腿疼难忍,真正成了手术后的残废。
现在虽然过去十年了,十年的时间仍没有恢复到权威专家所说的一切行动自如,永不再犯的那种良好结果。
而面前的这位大夫竟然说她做的手术不是微创?这一句话,让她忍受多年痛苦的心顷刻之间崩溃了,她想哭,可不知道是该哭自己的愚昧,还是哭那些披着天使的外衣却拿着红包站在手术台前的伪君子们对自己的欺骗。
“你怎么啦?”大夫看到她渐渐泛红的眼睛惊问道。
“噢,没……没事。那我现在的腿疼是怎么回事?”她猛然返过神来,急切地问道。
“想知道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必须住院。”
“住院?我还有做任何检查就住院?”她惊诧地瞪大眼睛反问道。
“你不住院怎么检查?只有住院了才能好好检查啊!从你的症状估摸着你的股骨头出现了问题。还有你腰间盘突出手术已经十年了,如果复发了,会更加厉害。重则因压迫神经而瘫痪呢。”
“呵呵,那就让她瘫痪吧!”琴冷笑一声,在这位大夫错愕的目光中愤然地走出门诊室。
她对任何专家都失去了信任,只想快快离开这所病人的集结地。
可是,过了两天,在一个朋友的说服下,她抱着为所谓的心态又去了一家军区医院。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军医问明缘由后,给她分别开了一个核磁和X光检查。
经过两天的漫长等待,MR诊断报告单出来了,腰椎平扫,印象:腰椎退变(以骨质增生、椎间盘膨出为主):腰5、骶1终板炎:骶管囊肿。
当她拿到片子看到结果时,吓得脸色大变,那个让她住院的医生真说对了?腰椎退变,囊肿。这咋办啊!她心乱如麻,暗暗祈祷苍天保佑。
“没事,放心吧!”老军医拿起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轻描淡写地说道。
“……没事?大夫,你看看这上面写的啊,很严重呢。还有……还有囊肿呢。”琴结结巴巴几近祈求地说道。
“我不看上面写的什么,我只看片子。我说你没事就没事。”老军医的语气里充满了军人的威严。
“没事,我的腿和腰为什么会疼呢?您能不能给我开几盒药吃吃……”
老军医看到琴那副恐慌中带着不信任的表情,微微一笑。他说,这是手术本身带来的后遗症,病情不发展到非常严重的情况下尽量不要动手术。他还说,你本身没什么问题,但后遗症却无法根除,可能长久相伴。
琴怀着敬畏之心倾听着面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的讲解,眼睛里闪烁着激动而又悲伤的光芒。当她走出门诊室,一滴水珠突然落在她双手拿着的片子上。她不好意思地抹了一下眼睛,前后看了看。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匆匆忙忙回到老军医的门诊室,
“怎么又回来了?”
“刚才一时激动,忘了问您,您看看我以前做的手术是不是微创?”琴撩起衣服,露出刀口。
老军医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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