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写小说（15）】——上错花轿嫁错郎

【我学写小说（15）】——上错花轿嫁错郎

【我学写小说（15）】——上错花轿嫁错郎

香椿小姐是个省会城市小康家庭出身的女孩，19岁上大学时认识了来自农村的茼蒿先生，一个看起来很潇洒、诗性的高大男孩。

香椿小姐一见到茼蒿先生，就对他一见钟情，用她自己话说，便是“当时我只想着如何让他成为自己的男人”。茼蒿先生遇到香椿小姐的时候，眼神也亮了。

大学时，两个人开开心心谈了四年的恋爱，到后来香椿小姐家几乎负担了茼蒿先生所有的生活及学费。香椿小姐的爸妈觉得茼蒿先生学习那么好，权当资助贫困大学生了。

当然，他们也警告她：两个人一旦有了金钱方面的纠葛，关系可能就变得不纯粹。香椿小姐不信邪，她觉得爱情能战胜一切。

大学毕业，茼蒿先生考上著名大学的研究生，香椿小姐却落榜了。她只好回家复习，而他则去了S市。

两个人开始两地分居，香椿小姐因为要准备第二次考试很焦虑，茼蒿先生则因为不适应重点大学的学术气氛很压抑，两个人开始吵架。

香椿小姐的妈妈看不下去这对小情侣这样闹，就给茼蒿先生打了个电话，茼蒿先生说他没有电脑，生活费也不够，没法安心学习。香椿小姐的父母一听，给了他一万多块钱。为了顾全他的面子，他们用的口吻是“借”。

再后来，香椿小姐考上研究生去了天津，茼蒿先生则去北京深造。两个城市离得很近，两个人每两三个星期见一次面。香椿小姐发现茼蒿先生心情总不好，一不高兴就喝酒消愁。

香椿小姐读硕士研究生，比读博的茼蒿先生先毕业，为了能和他在一起，她选择留在了北京。

香椿小姐那时刚毕业，收入不高，她父母便出钱给他们租了房子，虽然小了一些，但好歹有了个家的感觉。那时，她上班他上学，他的补贴少的可怜，所以她的工资便用来生活。

那段时间，茼蒿先生总是喝酒，每天不停抱怨导师、抱怨实验，差点毕不了业。

再后来，茼蒿先生喝酒越来越厉害，香椿小姐为了不让他喝酒，一分钟都不敢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每天一下班就冲回家给他做饭，只做他爱吃的，但他依然有那么几回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

香椿小姐说，那时候是她一生中在物质上过得最苦的日子，她钱不够花却不敢再问家里要，不敢告诉自己爸妈说茼蒿先生这样酗酒。她告诉自己，这份感情自己已经坚持了9年，真的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他。

纵然香椿小姐为了茼蒿先生付出至此，茼蒿先生还是背着她和一个师妹搞暧昧。香椿小姐特别伤心，提出了分手。

两个人分手了半年，茼蒿先生那时也毕业工作了。这期间，香椿小姐尝试着去相亲，去认识新的男孩子，但每次茼蒿先生跑来求她复合，她就心软了。是啊，一个刚认识几天的人跟一个深扎心里多年的人，在她心里的分量如何能一样？

那时，香椿小姐已经三十岁了，她深知自己不是绝世美女，不过就是一个家境一般、搞科研的普通女孩，没有人会马上爱她爱得死去活来，她对自己没信心，加之内心里的确放不下茼蒿先生，就又和他复合了。

茼蒿先生跪着向香椿小姐的爸妈道歉，保证以后再也不喝酒，全心全意好好待香椿小姐。香椿小姐的爸妈虽然很生气，但也知道自己的女儿放不下他，而且他们也把他当成儿子很多年了，甚至把光耀门楣的希望都放到了他身上。

一切看起来尘埃落定，两个人快速地领证，但还没等办婚礼，香椿小姐的爷爷就病危了。

茼蒿先生的老家在农村，他们讲究“红事要在白事前办”，所以他们只有9天的时间仓促地准备婚礼。

香椿小姐的爸爸问她，你爷爷躺在ICU里马上不行了，你能穿着嫁衣开心地笑吗？

香椿小姐苦笑了一下。

她不敢告诉父亲的是，她就是离不开他，这么多年她除了要成为他的天使、他的贤妻、他的孩子的良母，别的什么也不在乎。

两个人胡乱举办了一个婚礼，婚礼次日就开车回老家看爷爷。

香椿小姐的爷爷是军人，一生参加过很多战斗，人生经历可圈可点。他一直认为，香椿小姐在四个孙子辈里学习最好，找了个博士一定会生活得很幸福。他开心地送出了祝福，并盼望香椿小姐早日给他生个重孙。

那一天的情形，香椿小姐一直记得，爷爷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妞儿，是不是冷了？让他们把窗户关上吧！”

茼蒿先生说，你看一大家子人都在伺候爷爷，我们也帮不了什么忙，干脆先回我家。

香椿小姐觉得自己是个新媳妇，的确也应该多在婆家待几天，就随着茼蒿先生回了他的农村老家。婆家一派喜气洋洋，可香椿小姐内心却无比沉重，因为挂念在病房里的爷爷。

再后来，两个人的婚假结束了，都回到北京上班，香椿小姐从爸妈那里得知，爷爷的情况时好时坏。

一个月过后，香椿小姐的表弟来找她和姐夫玩，晚上大家一起吃了自助餐也喝了点酒。

回到家以后，茼蒿先生非要拉着大家去唱歌，香椿小姐接到父母发来的消息，说她爷爷去世了。听到噩耗，她大哭起来，茼蒿先生见状，扔给她一句：“你至于吗？”

香椿小姐当他喝多了，没搭理他。就在她的表弟连声安慰她时，茼蒿先生居然自顾自地去和同学唱歌了，又是半夜十二点还没回家，最后还是香椿小姐的表弟跑去把喝得醉醺醺的他拉扯回来的。

茼蒿先生喝得醉醺醺的样子，香椿小姐早已经习惯了。她躺在床上，看着父母发给她的爷爷追悼会的照片，再看身旁呼呼大睡的丈夫，忽然不知道自己这么爱他是为了什么。

多年以后，香椿小姐分析自己当年的心态，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其实我心里已经很瞧不起他，但又不舍得放弃。我总觉得我自己、我们家为他付出了太多，现在马上他就有大好前途了，我种的树凭什么要让给别人来摘果子。”

感情上的沉没成本，说的就是这么回事。付出越多，越难收手。人想要止损割肉，都得跟自己的本能作对，得跟自己长期以来接受的“只要坚持就能胜利”的惯性思维作对，所以十分艰难。

茼蒿先生不喝酒时对香椿小姐还算好，所以两个人就这样将就地过着，甚至还去拍了婚纱照，一起出国旅游。

那时，香椿小姐已经31岁了，她很想要一个孩子，接着就很幸运地怀孕了。香椿小姐怀孕后，茼蒿先生的表现好了很多，每天下班就主动买菜、做饭，睡前帮她揉脚、吹头发。

不过，香椿小姐依然有她的担心，因为茼蒿先生依旧爱喝酒。以前他每周有三两天会喝个酩酊大醉，现在则变成一周喝醉一次，有时夜里十一二点香椿小姐依然找不着他的人，往往他还在外面喝酒。香椿小姐也会给婆婆打电话告状，然后婆婆就不疼不痒地骂儿子几句。

很快，香椿小姐要生了。她爸妈觉得她在北京生产的话，他们不方便照顾，就让她回老家生，由茼蒿先生送她回去。

那时，茼蒿先生刚换了新工作，进入了业内首屈一指的外企，并由研发岗位转到了销售岗位。香椿小姐怕他承受不住做销售的辛苦和压力，回家之前还叮嘱他别再端着博士架子，茼蒿先生答应得非常好，岂料他入职没多久，就受不了高强度的工作节奏和客户各种吹毛求疵，开始抱怨不休。

香椿小姐生孩子当天，茼蒿先生赶了回来。当听到医生说香椿小姐需要剖腹生产时，他被吓到了，一直跟岳父岳母说“我老婆不能有事”。

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健康的女孩，一家人都很高兴。孩子生下来当天，茼蒿先生在医院里陪床，可就出去买包纸的功夫，他就喝多了。香椿小姐看着一回到病房就呼呼大睡的丈夫，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她跟他不会有好结果。

孩子的出生，给香椿小姐带来了无限的希望，她对茼蒿先生也还抱有期望，总觉得等他适应了爸爸的身份，会变好的。

因为工作的关系，茼蒿先生三天后就回去工作了，香椿小姐则在老家休产假，中间茼蒿先生也回来看了她们母女几次，但每次都是喝到醉醺醺的才来。

香椿小姐事后想来，觉得茼蒿先生大概是对她不肯回他农村老家“坐月子”很有意见，而且，在那段婚姻关系里，茼蒿先生更像是倒插门的女婿，这种潜在的地位不对等让他感觉很压抑。他可能意识不到，香椿小姐的父母早就把他当儿子了。

每天，两个人都会视频电话，但大多数时间都是茼蒿先生在说，他很少问起妻儿的情况，倒是没有一天不在抱怨客户、领导、工作，还说自己过得很辛苦，都没有人给他洗衣服、做饭了。

这样的日子让香椿小姐过得提心吊胆，她每天都希望茼蒿先生的境况和心情能好起来一些，可到了后来，她也变得很焦虑，一跟茼蒿先生通电话就想吵架、想哭。

两个人的关系开始变紧张，香椿小姐的父母护犊心切，希望能把女儿留在身边，于是，香椿小姐的父亲陪着她回北京，让她辞掉工作回老家，并出面跟茼蒿先生的母亲谈了谈，大意是希望这对小夫妻暂时分开，两人都好好想想到底是要离婚还是好好过日子。

香椿小姐的父亲前脚刚走，茼蒿先生就跟她吵起来了。香椿小姐心里烦得要命，跑出去和闺蜜逛街。她逛街回来，茼蒿先生脸色很难看，说自己的妈妈给香椿小姐做好了饭她都没回来吃，香椿小姐则说她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

两个人开始不停翻旧账吵架，茼蒿先生差点打了香椿小姐，香椿小姐则给自己父母打电话告状。茼蒿先生见状，连岳父岳母都骂上了。香椿小姐不知从哪里来的劲儿，拎着两个大包从楼上跑了下来，哭着跑去了闺蜜家。

那一刻，她心如死灰，觉得这个城市再没什么东西值得留恋。

香椿小姐办完了离职手续后，就回了老家，并很幸运地找到了新工作。工资虽然不高，但在二线城市也够用了。

这一次，她做的销售。像是跟茼蒿先生较劲似的，香椿小姐想起茼蒿先生说销售难做，就发誓做给他看。

她天天拿着资料拜访陌生客户，慢慢地积累了自己的客户源，销售业绩稳步增长，慢慢得到了上司的认可。那段时间，香椿小姐很忙，每天奔波在不同的城市，根本没有时间感伤。

香椿小姐和茼蒿先生还是走到了离婚这一步，但两个人在孩子抚养权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没法协议离婚，只能通过诉讼解决。

走诉讼程序吧？这一拖就是两年，这期间茼蒿先生没来看过孩子也没有给过孩子抚养费。香椿小姐的女儿被爸妈照顾得很好，她也在两年内晋升为大区负责人。

再后来，香椿小姐主动提出放弃抚养费，茼蒿先生才同意离婚。两个人在香椿小姐所在的城市办了离婚手续，但茼蒿先生都没有提出来去看看就在那个城市生活的女儿。

香椿小姐说，我从不限制他来见女儿，可女儿都两岁多了，他只在她8个月前见过她几次。

对这段婚姻，香椿小姐是这么反思的：

“年轻时候，我是个‘恋爱脑’，似乎只为了爱情、为了男人、为了家庭而活着。那时候，我明知他有酗酒的恶习，依然不顾父母的感受、不顾朋友的劝告、不顾闺蜜的警告，死活要跟他在一起。

跟他在一起这些年，我爱得卑微，什么都没得到。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我得到了女儿，得到了对痛苦的免疫力，得到了成长。现在的我，终于学会不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前段时间，香椿小姐鼓足勇气跟一个与茼蒿先生有交集的朋友吃了顿饭。那个朋友纠结好久之后，还是告诉了香椿小姐一件事：茼蒿先生因为长期酗酒，已经晚期肝硬化，一切并发症都来了，医生诊断说他可能将不久于人世。

香椿小姐那时才得知，茼蒿先生离婚后过的是花天酒地的生活，为女人大把撒钱，可对女儿，从来都是不管不顾，像是世界上从不曾存在这个小人儿一样。

她没法形容自己当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感觉，因为对这一天，她似乎早有预感。

她有些庆幸，满心凄凉，禁不住哽咽。

她甚至有点自豪，为自己能熬过那些艰难的岁月。

离婚后，香椿小姐在事业上确实很拼，她说自己不是不想放慢脚步，只是想活得像个人，像个有尊严的人，能让女儿自豪的妈妈，让爸妈欣慰的女儿，让朋友信赖的知己，让客户和同事佩服的商务人士。这听起来好像很贪心，但她觉得自己过去十几年浪费了太多的青春，现在要补回来。

讲完这个故事，她略带伤感又心怀希望地说：

日落月升，时间像流水一般流过，每一天我都是全新的自己。甜也好，苦也罢，生活本来就有酸甜苦辣；拥有过，失去过，踌躇不前也好，奋勇狂奔也罢，一切本就无常。

有时候，我也会羡慕别人有安稳的生活和美好的爱情，但我已经失去了追求这些镜花水月的热情，眼前能拥抱的真实只有怀里那个小小人儿的温暖和爸妈爽朗的笑声。

好好珍惜自己，健康的活着，陪爸妈、孩子看遍美好的风景是我最大的心愿。

香椿小姐的故事听完了，我沉默了半晌。

每个人在讲起自己故事的时候，都有意无意会美化自己。这个故事如果由茼蒿先生讲出来，可能又是另外一个版本。

在这个故事中，不管香椿小姐本人是否同意，在前一段感情里她都不够独立。她的人生自始至终是和父母捆绑在一起的，她的家人也犯了一个“边界不清”的错误：把女儿当小孩子，把女婿当亲儿子养。

家就是避风港，家人给的关爱与关注对我们非常重要，但成年以后，我们都该有意无意地给自己断奶，少依赖父母。香椿小姐的感情和婚姻，几乎每一步都有父母的重点关注和参与。

她在反思上段婚姻时，也承认父母对茼蒿先生的“好”，造成了她和他心理上的不平等。好在最终她开始从心理上走向独立，不仅能为自己的选择买单，也能为父母和孩子的生活买单。

听这个故事，我还想到一句俗语：大恩如大仇。

“大恩如大仇”“升米恩，斗米仇”“大恩不言谢，深恩几于仇”，这三句话恐怕是听来最惊心动魄的文字。

对别人施予小恩小惠，就如家常便饭，别人说一声“谢谢”就可以报答；而大恩则不然，施之者居高临下，受之者心有戚戚，双方面上不说，但心里都知道“恩重如山则报之不易”，久而久之，这种大恩就变成双方的负担。

对于被施予恩情的人来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见到恩人自己就矮了三分，他有恩难报、低人一等的心理压力，于是把这种感恩之心转化为对恩人的怨恨也不足为奇。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茼蒿先生的“恩将仇报”固然不对，但也不那么难理解。

李碧华在她写的小说《青蛇传》里，说过这样一句话：

“不要去提携男人，是的，不要提携他。男人不兴‘以身相许’，他一旦高升了，伺机突围，你就危险了。没有男人肯卖掉一生，他总有野心用他卖身的钱，去买另一生。”

许仙被命运眷顾，得了一个貌美如仙、多情专一的白娘娘，她用自己的法术提携他、保护他，让他的名声大噪，但还是被他嫌弃自己的出身不是人类。

娱乐圈里这种“提携”也不鲜见，已经死去多年的某著名港星当年提携过身材、相貌高出自己一大截的丈夫，可丈夫成名后很快有了新欢。

后来，在一次访谈节目中，早已离婚的她还耿耿于怀地问前夫“你当年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她还是很在意这个她提携过的男人是不是爱过她。如果爱过，她也算是为当年自己那样的提携、付出找到了点心理平衡。

话说回来，纵然不懂知恩图报的“白眼狼”男人很多，但“不要提携男人”这种“一杠子打翻一船人”的论调也有点以偏概全，过于悲观。

一个真正强大且智慧的女人，遇到对眼的男人一般都会量入为出，有能耐就帮对方一把，没能耐就少扶他一程。

如果运气好，遇到懂得感恩的好男人，那你“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如果不小心遇到个恩将仇报的，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也没什么关系。遇到渣男死不了人，咱拍拍身上的灰尘，振作疲惫的精神，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爬起来，翻身上马继续驰骋情场。

香椿小姐和茼蒿先生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香椿小姐的蜕变令人惊喜，而茼蒿先生的堕落也让人感到万分遗憾。

他的起点不低，运气也不很差，但他愣是把一副好牌打了个稀巴烂。香椿小姐在前一段婚姻中，顶多能叫“牺牲自我”，但茼蒿先生却真正地“放弃了自我”。

我们可以帮助一个一时窘迫的人，却永远没法救起一个自甘堕落的人。你想拯救他，他也会准备一大堆借口等着你，甚至一不小心会把你也拖入泥潭。

生活是残酷的，也是无奈的，对谁都是。我们每个人都会经历不知道多少的不如意和心酸，遭遇不知道多少次打击和磨难，但这都不能成为我们堕落下去的理由。

没有任何人有义务当我们的“救星”，因为别人也有别人的生活需要承担。一个人若是自我放弃，那些最爱我们的人也会慢慢放弃你、远离你。

你若自甘堕落，上帝也救不了你；你若敢于奋进，绝处亦能逢生。这话，同样适用于那些遭遇不幸婚姻的男人或女人，因为我们只能被自己救赎。

【我学写小说（15）】——上错花轿嫁错郎

丁俊贵

2018年9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