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筋

懒筋

“逸哥，逸哥，你别睡了，咱们出去踏青吧！”

躺在床上的王逸头上有两根清晰的筋脉从脖颈爬上太阳穴，他慢慢努力睁开一只眼，看了看来人，半张着嘴唇，极不情愿地发出一声“哦”，上眼皮便又如落石般砸向了下眼皮。那是跟他从小一起长大已经成亲的芷卿，从八岁以后也就只有她能够让王逸走出房门。

芷卿见他答应了，便扶他从床上坐起来，用毛巾给他擦拭面颊，抬起他的手臂，帮他穿衣服。他仍是闭着双眼，低垂着头，弯着腰，只要芷卿一松手，他的手臂便像没有骨头一般垂了下去。她帮王逸穿衣这么多年，也没看到在脊柱上一根青黑的筋脉一直扩散到身体各处，因为他永远都是只脱下外衣便睡着了。

“逸哥，咱们先吃饭。”

芷卿扶着王逸挪到桌前，把筷子夹到他手上。王逸这时才清醒一些，含混不清地说出“卿妹，谢谢。”

“逸哥，你怎么就不能精神一点呢？”说着芷卿便落下了悲伤又含着委屈的泪珠。

“唉，我……也想精神些……可是……就是一点劲都没有……不想动……”有无气无力地哀叹道“卿妹，我耳朵……有点累了，先别说了吧。”

“好，逸哥，你先吃饭，我不说，我不说。”芷卿呜咽着，她知道，每天吃饭的时候是王逸说话最多的，最有精神的时候。

王逸手背上青筋微挑，无力地夹住豆腐，却怎么也夹不起来，不是因为豆腐软滑，而是他根本用不出能夹起豆腐的力道，只得搬起沉重的手指了指张开的嘴，让芷卿喂一些吃。自从八岁之后，吃饭也从来不嚼，懒得嚼。

吃完饭已经日上三竿，芷卿架着王逸移出了家门，门口有个老乞丐，听说这里有个出名的懒人，便想来见识见识，开口嚷道：“天下我最懒，每天趴在地上要饭，从不抬头，谁能跟我比懒？”

王逸似乎没听到，依旧没有睁开一只眼，芷卿见这老丐两侧太阳穴处似乎有两根青色长头发直达脖颈，仔细一看与王逸想似，也是两根细细的筋脉，只是没有王逸的粗黑，轻声说道：“老人家，别嚷了，逸哥是不会跟你比懒的，他懒得跟你比。”

芷卿感觉王逸越来越重，实在托不住了，架着王逸慢慢坐在了台阶上，未达半刻，鼾声已起，原是倚着门框又睡了过去。

如此半年，王逸越发严重，家中祖产尽数败光，仅存一间草屋居住，王逸一直摊在床上，靠芷卿做针线换米，喂米汤度日。终于芷卿娘家忍无可忍，要将芷卿带回。

“逸哥，明早我爹来接我，今晚我给你做了一张能吃一个月的大饼，我一月回来给你做一次，我把它挂在你脖子上，你饿了记得咬一口。

芷卿离开后，王逸一直摊在床上，饿了才一张嘴咬下嘴前那块饼，也懒得嚼，直接吞下去，到第三天，嘴前便已吃不到饼，也不愿探探头吃更前面的饼，桌上的蜡烛已经流干，老鼠咬了一口王逸脖子上的饼也蹿出了门。肚子叫了一遍又一遍，又渐渐适应了，直到没有了饥饿的感觉。呼吸越来越微弱，精神开始恍惚，只剩下微不可查的脉搏，屋内没有了声音，清楚地听到屋前阴风呼啸，桑叶簌簌，午后柳枝狂曳。屋外闪电忽然破空而下，劈中屋前桑树，王逸眼前忽然一明，吓得腰一挺直，脊柱如刀钻，血液如泉涌，筋脉崩张，腰背一凉，钻出一根青蛇状的粗筋，头顶两根长须，两个绿豆小眼，竟口吐人言，叫嚷道：“懒死了，饿死了，没想到你竟然比我还懒。”

王逸似乎有力气说话，开口质问：“你是何方妖孽。”

“我本是你府中小奴，在你八岁之时因好吃懒做被你父亲活活打死在桑树之下，遂钻入你的体内报复，谁知道你竟比我还懒，能把自己活活懒死饿死，我是呆不下去了。”摆着手，摇着头，口中念念有词“懒呀，懒呀，害人害己”向外爬去。说着，又是一闪打来，那粗筋烧出冥火，地上只留下枯木桑枝一根。

王逸忽而惊醒，觉精神一振，胸中一暖，似乎全身又充满了力量，回顾四壁家徒，耳边回响起“懒筋”那句“懒呀，懒呀，害人害己”。

异史氏言：“懒呀，懒呀，害人害己”犹如警钟，若能早日悔悟，岂能家徒四壁，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何不现在开始弥补以往的懒惰，勿使未来，悔不当初。

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