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都不是个“会哭的孩子”,无论是面对师长父母,还是好友同学,我向来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和信任无关,我真的只是单纯的找不到倾诉的方式,很多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贝壳,哪怕心里已经被沙子磨的鲜血淋漓,也始终无法敞开怀抱将其清理出去。我很幸运,周围的环境给了我足够的友善、理解和包容,可惜我天生就是一只刺猬,难以拥抱这个温暖的世界。这的确让我心怀愧疚,所以我也将这次咨询看作是一次对自己的挑战,希望在这个过程当中,我能够尝试放下防备,真实的面对那个弱小、幼稚甚至自卑的自己,并将它毫无保留的展现给一个陌生人。实际上,这一次尝试远远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不仅是给我,也给年轻的咨询师带来了不小困扰。
经过了前面近一个月的咨询(4次),我与咨询师之间的信任更加深入,彼此之间已没有了刚见面时的拘谨。因而在第五次的咨询中,当我们再次陷于沉默的局面时,我鼓起勇气讲述了这件压抑在我心里已久的事情,至少在讲述过程中和离开咨询中心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竟然带来如此之大的破坏力,以至于我的病情骤然恶化到不得不进行危机干预与住院治疗的地步。
说来也不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件,但它对于我的影响确实如此深远,甚至改变了我大学生活的轨迹与我对世界和人生的看法。她是一个非常没有特点的人,从穿着打扮到言谈举止没有任何能够让我印象深刻的特点,在我的记忆里唯一关于她的形象就是一个听话、内向的学生的模样。她来自山西运城一个在比例尺稍大一点的地图上就会被模糊掉的小县城,是免费师范生。而我则出自于据山西500公里的洛阳,读历史文化遗产与文化产业专业。在她主动找我搭讪之前,我根本没有听说过泱泱大历院还有这样一号人物的存在。不同专业、不同课程、不同作息习惯,我们唯一的交集大概也只有在水房洗漱的时候偶尔会遇到了。后来我才发现,我们竟一直住在彼此对面的宿舍,不得不相信这是命运之神冥冥之中的安排吧。
在大学生活刚刚开始两个多月后,在学院为迎接我们这群“新主人”而举办的晚会上,我第一次认识了她。说来惭愧,忙于上课、开会和参加活动的我这时连她的名字也都还不知道,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迅速成为心灵伙伴。依稀记得当时的情景,刚刚帮助老师引导同学们就坐后,我随意找到一个靠近走道的位置坐下专心整理班级成员名单,而此时师范班已经开始点名。“嗨!你好!请问你是张若男吗?”我抬起头,一张陌生的面孔就停在我面前30公分的地方,“恩,你是?”“师范班张敏,我可以做你旁边吗?”她问道。“好啊。”我习惯性回以礼貌的微笑。晚会结束后我们一起回寝室的路上进一步聊天时我才知道我们就住在彼此对面的宿舍。空间上的接近一下子拉近了两人心理上的距离,此后的生活中低头不见抬头见,相互问好也算是点头之交。那时我习惯于早睡,每晚坚持跑步,白天奔走于教室、图书馆与办公室之间,在我们这一楼层是出了名的好习惯。在某次偶遇时,她主动提出“晚上我们一起跑步吧,我一个人坚持不来。”“恩,那我晚上7:00去宿舍叫你。”我一口答应下来。原本学习和生活的忙碌填补了的自己刚到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时的孤独,这下有个同学一起聊天也是一件难得的幸事。在一次次频繁的接触后,我们顺理成章的变成了最好的朋友。尽管白天我们很少碰面,但7:00之后的操场成了我们无话不谈的地方。
在这样的关系维持了一周左右,一场失恋风波让我们的关系有了新的变化。有一天下午恰好师范和非师范生一起晚点名,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她突然告诉我她和男朋友分手了。我的第一感觉只有吃惊,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她有男朋友,面对这样的事情情商基本为负的我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直觉告诉我她很难过。虽然她表面上还是极力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站在朋友的立场我拍拍她的肩膀,约她在点名结束后到操场散心。那天她哭了,没有丝毫掩饰,伤心欲绝。用她的话说我是个看上去一身正气的人,并且善解人意,因此她在我面前没有伪装。于是在期末之前的日子里,我给予了她几乎形影不离的陪伴,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我们本应就这样愉快的度过大学最美好的时光,但在不知不觉中,微妙的变化发生了。迟钝如我,在决裂来临之前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甚至在决裂发生后仍感到莫名其妙,以至于尽心竭力地想要挽回结果却将她越推越远,亦将自己推入了无底深渊。
没有任何理由的疏离在那个寒意渐深的秋天悄然之间拉开了序幕。就像是被人从身后狠狠打了一记闷棍,我晕头转向,慌忙去寻找问题的来源,结果却是一遍又一遍的拒绝和愈演愈烈的伤害。很多时候我也默默地问自己是否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不过是一个被自己照顾的朋友,对于在混迹于个大学生团体并屡屡被委任要职的我来说根本不缺这样一个朋友。但心底里又有一个声音总在绝望袭来之前撕心裂肺的喊着三个字——不甘心。没错,我就是不甘心,为什么我如此努力,却无法得到她的认可?我的成绩和工作在所有人当中都是屈指可数的,有那么多人围绕在我身边期待着能被我关注到,而她凭什么把我全心全意的付出摔得粉碎并踩进泥土里?我需要一个答案,所以我不断降低自己的底线去挽留她,仿佛只有她回心转意才能证明我的付出是值得的。然而我越是放不下,就越是证明我的卑微。某一天,我终于从一位同年级的同学口中听到了我是同性恋的流言,而留言的出处正式她——我掏心掏肺对待的朋友。
忽然之间,天昏地暗!彻头彻尾的挫败夹杂着极度恐惧向我涌来。同性恋,这个不能被社会主流所容忍的少数群体,我从未了解也不敢想象在他们的生活中会面临多少歧视、不公。除了他们自己,就连出现在他们身边的人也难逃污名化的标签。而此时,我不仅要承受朋友的背叛,更可能要面对被孤立,被排挤,被议论的压力。想哭,无数个夜晚,眼泪肆意流淌,喉咙里却无法发出声音。绝望到极点剩的是疲倦。曾经的自信离我越来越远,我开始变得敏感、脆弱、患得患失。不管身处何地,我害怕别人的目光在我身上多一秒的停留,仿佛被扒掉了衣服一般,赤裸裸的呈现于众目睽睽之下,尴尬和不安让我总是难以自控的全身发抖。我感到自己已经走投无路。
祸不单行,人际关系受挫的同时我也迎来了学生工作生涯的寒冰期,整个人的状态一下子low到谷底。诸事不顺,我逐渐开始逃避现实,翘课、逃班,整日整夜坐在操场上的发呆,我只想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有时我也会像个孩子一般急切的想要获得安慰,却在朋友发出邀请时置之不理。我放不过自己,不明白为什么本该风生水起的生活一下子天翻地覆?反反复复检视着那些被伤害的片段,我质问自己为何如此懦弱?为何如此低贱?为何把尊严弃之一边?而在一番自我纠结后,回到宿舍,熟悉的场景又让我不由得想要去挽回和追问,但所有的行为只会带来更大的伤害。进退两难的境地让我几乎抓狂。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一年左右,也许是时间的缘故,我慢慢平静下来,尽力将自己从其中抽离出来。尽管偶尔还是会想起,但至少表面上我终于回到了自己的生活圈,有了新朋友,也开始了第一份爱情。我不再向任何人说起这一年来我的痛楚,也不再想要获得什么解释,那些过往成了压在我心里一道不能被触及的伤。
而一年后在咨询室,我又一次回到了当时的情绪当中,这一年来学会的喜怒不形于色,让我表面上看起来依旧如此平静,就像是在讲述一个与我无关的故事。咨询师也被我所蒙骗,咨询时间刚一结束就像往常一样送我离开了。我猜她也没有想到这件事会是我的触发点,而我也太高估了自己。本以为已经放下的时候,她就这样又一次以一种特殊的方式闯入了我的生活。将一潭死水搅了个巨浪滔天。那一晚我再也撑不住了,身体和心理全线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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