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留意邹瑾。
年级排名她跟我隔了两页,一个中上一个中等,她比我好点有限。
我打球的频率已经大大降低。确实,每次邹瑾都远远坐在另一端的花坛,几乎可以说是向球场眺望。如果不是刻意去寻,根本不会发现。
晓昱说,她有几个朋友,但也都是文静的小女孩,不敢挺身而出,只能偷偷安慰。
敢为别人挺身而出的,能有几个啊。所以见义勇为者,才值得赞颂。
下课,她在教室门口张望。
我过去,“是有事吗?想找谁?”
邹瑾说:“我想找晓昱借本字典。”
我拿了我的字典给她。
她表情舒畅许多,“谢谢,下这节课我就还给你。”
“不急,我们班后面没有英语课了,你用你的。”
到中午她都没有来还字典。
我推了车出校门,看见两个女孩一左一右簇拥着把她送出去。乍眼不觉得有何不妥,可就是感觉奇怪。
那两个女孩折返回来,擦肩而过,我听见她们在说,“这回是真的太过分了”。
邹瑾骑车飞快,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按着头上的帽子,一晃神就消失在路口。
这天天倒是来上学的还是来渡劫的呢。我在心里叹息。
下午路过她们班门口,我探了探,她就坐在靠窗第二个位子,望着窗外出神。
放学,她发信息给我:你还没走吧?我去把字典还给你。
我:我已经出来了,在门口书店那儿见吧。
我先闻到一股明显的汽油的味道,随后才注意到拖着辆旧自行车凑过来的邹瑾。
说起来我每次单独和她见面,她总是一副恍惚失神的紧张样儿。
奇怪。也没有汽车经过,哪儿来的汽油味儿呢。
“字典给你。”
我试探:“我以为你下午没来呢。”
她忙解释,“喔不是,上午有点事,就没顾上还你,没耽误你用吧?”
“没有,我就是那么一说。”
我家先到。自行车五分钟的距离,汽油味儿如影随形,缠缠绵绵,裹挟左右,呛得我咳嗽。
我不能再确定,这味道来自旁边默不作声的女孩。
“邹瑾,”我忍不住,“你是不是蹭到什么东西了?”
邹瑾眼神立刻紧绷,片刻又松懈下来,好像背负了秘密的逃犯终于被揭穿、放弃抵抗那般地垮泄,又莫名释然。
她若无其事地说,“噢,你是说我身上有汽油味儿吗?”
我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她又提醒,“你到家了。”
“我得等会儿我爸妈,我今天没带钥匙,”我撒了个谎,“你有事吗?说会儿话?”
小区花坛后面有块好地方,狭窄的小土路,大概是物业随手撒了种子,长出蜿蜒攀援的浓密的紫藤。初冬时节没有花开,只有遮天藤蔓,老人们嫌太“阴”,一般少有人车经过。下班放学时段,人间就在不远处喧闹,这里自有自己的清静。
非常适合安放繁杂的思绪,沉重无人分担的心事。
我就不绕圈子了,“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我知道,可我怎么也无法把汽油联想进去。——那她们班的那帮人,真算是能玩出花儿了。
邹瑾刻意地坐远了点,忽然眉尖一耸,眼圈泛红。她哭了。
晓昱说过,那些人怎么作弄她,她都不哭。
她双手捂着嘴巴,哭得很克制。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小动物一样委屈的哼哼声。
钢铁汉子如我没见过这种场面,有些慌乱,递纸巾过去,不敢多说话。
我也被这根本说不上是宣泄的哽咽,感染得有些难过。
邹瑾并没有容许自己哭多久,很快就收回了情绪。
“上午那节英语课,我后面的人把口香糖吐在我头发上了。”
邹瑾有一头漂亮的长发,自来卷,束个低低的马尾。
“我忍到下课。可是都粘上了,怎么也弄不下来,同学借了我一顶帽子让我回家再想办法,可是到家粘得更多了。”
我问了个特别没用的问题,“你没告诉老师吗?”
邹瑾摇摇头,“我没脸告诉老师。”
我不知说什么了。
“那汽油……?”
“我邻居说用汽油大概擦得掉。”
邹瑾吸吸鼻子,“还好擦掉了。不然就只能把头发剪掉了。”
我其实想说,还好她是来上学,没在别的地方逗留,也还好学校里没有人吸烟,下午也没有化学实验,用不着点酒精灯。
细思极恐。
真的,这天天到底是来上学还是来渡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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