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掠影黄庭坚（2012-02-15）

这两天总是想起“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这两句，也就想起了黄庭坚的种种。

虽然江西诗派一直为世人诟病，我却颇为欣赏黄庭坚的诗。最早接触的他的诗，是7、8岁时读到的，千家诗里的《鄂州南楼书事》：

四顾山光接水光，凭栏十里芰荷香。
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来一味凉。

爱极了这“清风明月无人管”那种自在逍遥的心境，而其实每一句都各有色调。开篇的“四顾山光接水光”，视觉上气势磅礴；紧接的“凭栏十里芰荷香”则多了江南水乡的秀美，静夜里暗香袭来的感觉。而最终是“并作南来一味凉”——夏夜清新跃然纸上。这首诗从那本诗集几百首诗里跳将出来，成了我最为喜爱的诗之一。

他的清平乐却带了另一种风格：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纵观全词，一如既往的构思新奇独特，应是词人中少有——“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而意境之优美宛转，结尾尤见。我最为迷恋的片段：“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大气如斯，却也竟然有了一点点文人小资式的惆怅。

那段时间聊起，却多因水仙。曾经有朋友天天播报水仙花况，自嘲也是“坐对真成被花恼”了。谈笑间又每每不住要赞到更绝的那紧接一转：出门一笑大江横。

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肯微月。
是谁招此断肠魂？种作寒花寄愁绝。
含香体素欲倾城，山矾是弟梅是兄。
坐对真成被花恼，出门一笑大江横。

只是曾经的指点江山，激昂文字，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其实话说回来，黄庭坚对我影响更大的，是他的字。父亲也是个喜好剑走偏锋的人，在我练过几年楷书之后为我选定了他的字。起先是《松风阁诗》。以为不过是楷书中偏了一点行书，直到父亲的书法家好友指导时方知这字神闲意秾，大撇大捺似正而偏，其实难仿。不痛不痒写了两年，正想换一字体时，不想偶遇他的《幽兰赋》。本身是好兰之人，这字帖临写时便先有了愉快心境，而此帖中笔画，也似兰叶，纵横潇洒。喜爱之极，于是又继续临习他的书法下去了。不过回想起来，我本身字体结构方面就不够天赋，还在学习行书结构阶段时，真不该先学他的字。

但这，也是一种缘分吧。

醉里得真如 (Sep 3, 2007)

想来我命里与佛有缘. 这两天重新练了会字, 突然想起, 一路写来, 先是黄山谷, 后是怀素, 入我眼的都是出家人呢。

记得十岁那年在北京的书店, 一眼就被黄庭坚的长条幅"幽兰赋"迷倒. "惟彼幽兰兮，偏含国香". 于是这一整套"幽兰赋", 伴了我整个中学时代. 大撇大捺, 最快意的是当心长长一竖, 这已经标记在我的字里了。只是黄大师的字是有些怪异, 我自己试写一些东西时, 结构神韵上的掌握, 一直有些偏差。

想着不必纠缠于一家, 也试过米芾的帖, 从老爸那儿抠来的, 现在都记不清有什么感受了。陆陆续续也拜过其他一些贴子, 终究无痕。 一直到5年前再次在北京, 看到怀素的"草书千字文" 和"自叙贴", 如饮了一壶碧萝春。赞叹惊佩的话语, 前人已经说得够多。我更感兴趣的是令他开窍的"何如屋漏痕?" 临写时也在尽力地感受"屋漏痕"的自然流畅. 当然我的功力还差得远, 又几年来没有好好练写, 现在只敢偶尔临些 "草书千字文"里的片断, 而"自叙贴",只是用于欣赏。

"自叙贴"里怀素自叙其意兴来时的话特别有意思:...兴来不豁胸中气, 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钱起诗云：“狂来轻世界，醉里得真如。” 怀素能写出这样的字来, 无不是其魂灵已在三界外. 虽按禅语, 众生平等, 可是未得悟之前, 抱不得世界。正如狗亦有佛性却"明知故犯"。

有评论说怀素"性情疏放，锐意草书，却无心修禅", 看到怀素饮酒吃肉就以为不事禅, 只能说此评论者修行太浅。其实怀素主动师从玄奘, 不满当时的南山宗和相部宗, 自创东塔宗, 一生贯穿批评精神，是敢于抛却形式束缚的追求真理者，敢于入世是因为早已出尘。与之相似, 黄庭坚 “似僧有发，似俗无尘，作梦中梦，见身外身”, 以出世的态度做入世之事。其实黄体也承袭了不少怀素章法，只是当初我所临的"幽兰赋"是行楷, 不容易看出传承来。

哎,咱老虎还是要吃肉的, 大喝一声, 只要不是被噎着了, 该写出什么字来就写什么罢。酒肉穿肠过, 佛主心中留，这才是我佛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