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王在
走出春春,耸立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座黑魆魆的高山,好多往事都成了遥远模糊的漂流。幼稚的、无知的、纯朴的都如咸咸的海水洒落在我们远逝的脚印中了。
几年前,我还在一个偏远小镇做教员,日子清淡而平静,在平静的夜晚,与青灯黄卷作陪,漂泊在浩淼的文化之中,在文人洒脱飘逸艰辛苦恼的行旅中领略人生的峻丽和沧桑。
英从高校分来了小学校,英走在校园有点清纯又有点高傲,同事们用警惕的眼光望着她:嘿,看这位莘莘学子。
她在校长面前不卑不亢。小学校里在校长面前是没有不低头的。英沉着脸,青春的脸找不到媚笑。校长说:上音乐和劳动课吧。英想争辩,但校长向校园林荫道里走了。
我说:这太不公平。英没有作声。英担任了十二个班的音乐和全校的劳动课。日子淡淡的,她也没有多大压力。她的美她的青春她的梦想就在乡间的溪水和田野里飘逝了。
她是省城来的大学生,我慕名给她借书看。看见她屋里堆着厚厚的几堆书。我高兴极了,心里都拿不准借那一本书,每一本都那么深深地吸引着我。她说:你喜欢文学。我不好意思地承认了。她说:我是学中文的,把你写的给我看。我说:拿不出手。她说:没啥。我走出她的屋说:你该教语文的。她没住声。我的稿子在她的指点下一篇篇发表了,她的声音也常在我的耳边响起,什么:主起呀,张力呀,环境呀,氛围等等,她成了我的文学老师。
我发现有好几次她都把稿件重抄了一遍,字,娟秀,清醒。她的书都被我读完了,后来她外出回来总会买几本新书。
有次我向校长说:英该上语文。校长说:你是他什么人?组织上不会考虑。我木然。几年过去,她仍然是个劳动课教员。其实在乡村,劳动课教员是可有可无的,是被同事和社会瞧不起的。我不希望她没有社会声望,她毕竞是我校来的第一个大学生呀。
她无言的反抗,于是与同事们交往就少了,于是同事们就认她可有可无了。只有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滔滔不绝。我在她那里理解了文学是生命的体验,文学艺术其实就是对世俗世界的反叛和崇高境界的膜拜。在我的心中,她是最合格的老师。我常捧着自己发表的文章,眼泪直流。我知道这些文章也是她的心血,有如母亲对自己的孩子一样,怎么不会包含激越的泪水。
我们的青春在小镇哗哗流淌。
有人为她介绍对象,她一一拒绝了。有一次,我说:英老师,吴书记的弟弟,只是相貌丑点,个子矮点,可关系硬阿。他还有个表亲在省里当官,今后对你也有帮衬。她的脸惨下来:你那么低看我?我无地自容。
由于写作,我被调走了。走时,她送了一个笔记本,和一百鸡蛋。她笑着,很苦涩。我说:英老师,谢谢你。你是我心中最好的老师。
我们撒泪告别。
在市里,我安居守业,默默写作。后来收到她的一个电话。她说:我调省里了,来玩。为改稿,途经省城,顺道去看她。我发现我们都不年轻了。一会儿,一个男人进来,人不高,相貌有点丑,说话有点含糊不清,一谈才知他是吴书记的弟弟。
“我老公”她说。我们都笑了。
走时,她送了我,我说:你是我心里的神,你如天上的仙女。她笑笑:那时,我真的喜欢你。
这一切都永远地过去了。我想:人的一生真的是要告别一些美,张罗一个个美的祭奠的。
一九九六年六日二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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