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

在不经意的时候，脑海里时常会有一棵树挂满红灯笼一样的柿子，如浅影闪过，拨开记忆深处的丛林，努力地想在哪儿见过那样一棵柿子树呢？

记得那天很暖和，妈妈背着我走到一处低矮的草屋前停住脚，把我放下来，告诉我到了。我看到草屋后面的石崖，那么高，感觉会倒下来，心里有点害怕，紧拉着妈妈的衣角不放，跟着她一起走进了那低矮的草房子里。

草屋只有一扇低矮的门敞开着，屋内黑黢黢的，好像没有窗户，中间也没有墙，一边是锅台水缸，一边是一张床，床上有个人躺在那儿，挂着深色的蚊帐，有一束阳光正好照在床沿上，我背对门站在太阳光里，看见自己的影子也在床沿那儿。一动不动。

妈妈在一边不停地提醒我，快喊太姥姥，太姥姥，喊太姥姥给你糖吃。然后看到床上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想拉我，我看见她手里还捏着一颗糖。她躺在床上，被一些被子包裹成一团缩在昏暗的蚊帐里，有一点太阳照在她的枕头上，我看不清她的脸或者是我已经忘了，只记得两颗浑浊的眼睛望着我，没有一丝亮光，无力地等着我开口喊一声太姥姥。

屋内幽暗，我犹豫着辨别那些陌生的气息，内心的恐惧阻碍了我，不敢伸手去接那颗糖，立在那里。终于我哇地一声大哭出来，不停地后退，后退，终于挨着了门槛，我翻过门槛，躲到一棵树下，仰起头看见又大又红的柿子挂在树上，裹着一层阳光，树枝枯秃，一片叶子都没有，还听到了喜鹊喳喳地叫声，哭声止住了，只是我再不肯走进那间草屋。

到此所有关于太姥姥的记忆都静止在那一树的红柿子上了，我想太姥姥大概在那次探望不久后就死了，后来妈妈再也没让我喊过太姥姥或是提起过她。

太姥姥应是留在我生命最初记忆中第一个即将死亡的人，记忆刚刚启蒙，辨别不了那幽暗的床头两束昏黄且充满期待的目光，更不会同一盏即将熄灭生命之火的人做最后的告别，不懂得生命之外的东西，更不懂去安慰即将失去生命的人。因为在她们心里一个幼小的孩子对一位满身暮气的老人笑或是亲热地喊一声，将给老人带去吉祥，我的逃跑无疑是浇灭了那团微弱地期待。

后来无数次地想起那只干瘪的手捏着的一颗糖，我多么渴望得到那颗糖，可到底是什么让我拒绝了它的诱惑？并在我的心底留下了深深地不安的印痕和胆怯？即使现在想起来依然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