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春花

作者: 兰琬 | 来源:发表于2020-03-23 11:27 被阅读0次

    我无比虔诚地爱恋着春天。

    那是有雨,有云,还有似乎能融化一切的蔚蓝天空,我执着了半个世纪,像是教徒对圣主的顶礼膜拜一样执着。可是五十年前的女孩子哪里去了,我坐在铺着洁白床单的楠木床上,思索我的青春,开始有藏青色的梦魇不断向我袭来,无可抑制,像是铺天盖地的忧伤,化作轻盈而哀愁的羽毛向我席卷而至。

    我做过一个梦,梦里许许多多红色的花瓣从天而降,我站在雪地上,伸手去触碰那些脆弱的肌体,它们落到我的手上就融化了,粘稠,带着腥甜的味道。我愣在雪地上,直到我身上落满斑驳的血迹,我想叫,却发不出声音。

    十四岁的我已经开始孤单,整日穿着浓重颜色的衣服晃在街上,流连于喧闹吵闹的商业街和安静悠闲的花园之间,我很喜欢坐在街边的石坛拿一杯饮料看着来来往往行人,冬天的时候我穿粗线的宽大毛衣套一件夹克在街上闲逛,这只是一座小城市,这里没有星巴克,没有哈根达斯,也没有地铁,没有机场,一切浪漫的根源都不存在,苍白得令人沮丧。我从来不对自己的生活抱任何幻想,每天起床,再上学,再吃饭,周而复始,我承认我孤单,但我不寂寞,只有无所事事又自怜自艾的人才寂寞。

    我养过一只猫,它叫Ler,我小时候给它起的名字,它从不瞪着眼睛试探我今天高不高兴,也不偷吃厨房里储存的新鲜牛奶,它永远高傲地躬着身子竖起灰色的毛,对我熟视无睹。

    绿树星空

    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海上驶来一艘巨大的航船,工人们从上面卸下一捧捧花束,我走过去温柔地触碰那些含苞待放的花蕾,它们一瞬间便全部绽开,热烈地像是夏日里的极乐鸟,我偷偷拿走一朵想要插在水晶瓶子里,却发现花瓣枯萎干黄了,风把它的尸体吹走,吹乱了我的头发,我迎着风站着,我在笑,眼泪却怎么也落不下来。

    我挺讨厌自恋又自负的人,比如我的前桌北霖,他坐在我前面两个月我们都没说过半句话,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每天挂着坏笑,玩世不恭的男生,直到有一天他从我的书里翻出一张我过去写的字条然后一并坏笑着递给我,我就冷冷地看着他,一直看到他笑得有点尴尬为止,后来我已经记不太清楚我们是怎么开始话逐渐多起来,我只能隐约想起来冬日里我被他摔倒在雪地上,然后抓起雪来狠狠地打向他,春天我摘下树上大朵的白色石榴花送给他,他小心粘在课桌上,记得夏日里我手心藏一条胖胖的绿色毛虫在他鼻子下张开手掌,他惊得跳起来,还记得秋天我从学校的老杨树下掬一捧落叶塞进他的脖子里,他惨叫着让我回避说他要换衣服。

    开始有女孩子偷偷告诉我她们对北霖的秘密,然后交给我那些带着清新香味以及她们紧张心情的美丽信笺,北霖开始和我说他隔壁班上漂亮女朋友和他生气问我他该怎么办,和我讲他刚才那个课间耍了多少招式投进了多少球,我也开始向他提起小时候的学校,给他看手臂上父亲留下的疤痕,就像樱花一样,那些快乐从天而降,将我掩埋,可我忘记了,我是个眼角带着泪痣的女孩,幸福不会长久的。

    你有兔子,我有黄玫瑰

    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人从原野的尽头提着一篮小朵的菊花向我走过来,脸上的笑容如风信子般神秘悠长,她看着我向我递来一串花,我接过来,那些花蔓便迅速缠住了我的手臂,我惊异惶恐地看着她,她脸上的笑容便慢慢变得狰狞起来。

    我们似乎可以就这样一直开心地过每一天直到毕业,我翻乱他的桌子,他抢我的零食,每天聊天南地北的新闻,传各种记载成长的纸条,可是我却忘记了最初不喜欢他的原因,我们都太骄傲了,傲得不可一世,我们都拼命地呈现给对方他多么不重要,以为这样不知轻重地打来闹去很恣意,直到有一天大家都安安静静地上课,下课,不再吵,不再闹,也不再说话了。后来我想了好久为什么我们不再说话了,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他做错了什么,还是我们两个一起做错了。

    快乐像樱花一样从天而降

    我做过一个梦,梦里血液从我身体里缓缓流出,落在灰白泥泞的沼泽里,从里面长出一朵血红色的花朵,红色的液体不断沿着花瓣渗出,我找不到身上的伤口,我哭了,泪水滑落到花心,花朵便冻成了冰,那些血滴想要落下却凝固了,摔在冰冷的地上,发出一声哀鸣。

    我又回到过去的样子,在街上喝冰水,闲逛,偶尔看到某件衣服像是北霖穿过的就会觉得难过,会想起我们争论哪家店的衣服好看。其实我有很多时候会想起他,看到架子上的洗发水会想起他嘲笑我新换的发型,看到桌上凌乱摊着的CD会想起他把我喜欢的歌唱跑了调子,看到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板书会想起他看我擦黑板够不到上面过来帮忙,我却在老师身后把黑板擦拍到他身上,他回头时看我的那种无可奈何的笑我都还记的很清楚。可是现在呢,我到哪里去告诉他他喜欢的那家店的衣服真的很好看,到哪里去告诉他我不再剪那种头发,到哪里去擦掉他外套上的粉笔灰,到哪里去把刚摘的白色的石榴花放在他手上,北霖,你告诉我该到哪里去找回过去的我们,我们曾经是那么地友好过啊,可是现在就这样形同陌路了,你相信吗?相信吗?

    黄花钢琴

    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我的头发很长很长,末端缀满了柔软细腻的栀子花,白色的花瓣散发出清晨阳光的味道,我拼命嗅着栀子花清新洁净的气味,却看见栀子花慢慢失去水分,褐色的水印开始铺在花瓣上面,花瓣在我的头发上汲取着营养,我看见我的头发一下子全都变白了。

    我们就这样一直沉默到毕业,那个秋天我一直在体育场里坐着,直到围栏边所有的叶子都枯黄了。我骑着车在幽深寂静的道路上穿行,轮下响起叶子破裂的清脆响声,泪水肆无忌惮地涌出,我飞快地蹬着车子任凭泪水一路挥洒,直到我撞在路边的围栏,血渗出来,我看见我的白色衣服被一点点染红,坐在那里一直哭一直哭,歇斯底里。

    冬天来临的时候,我离开这座城市,去了一个有地铁,有机场,有哈根达斯和starback的地方。临走的那天我去了一次体育场,现在已经成了滑冰场,稀稀疏疏的有几个人,我找到锈迹斑斑的围栏上我过去刻的北霖的名字,不知道他在这里练短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过。

    五十年后我再翻那时的照片看见那个年轻沉默的女孩子,有漆黑的长发和模糊的眼神,她是那样孤傲冷漠过,像一朵独自盛开在角落里的白色石榴花,哪一样像是现在的我。

    我端起咖啡杯子站在窗前,园子里花朵灿烂,没有一朵石榴花,现在是春天了,从五十年前开始爱恋春天,因为有个叫北霖的男孩子说过,他最爱的是春天。

    春天有樱花还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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