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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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家的老爷子是包工头，在当地的建筑行业小有名气，也积累下了较为殷实的家业。一家人生活得很滋润，孩子大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引来周围人不少羡慕的目光。

      穷人有穷人的快乐，所谓的“穷欢乐”嘛。富人自然也有富人的烦恼。

      几年前徐家老爷子，年逾古稀，因病去世。临闭眼前，把家业交给老伴掌管，再三叮嘱要守好家业。徐家奶奶是出身于地主家的小姐，面容姣好，年轻时是个美人坯子，举手投足都特别有大家闺秀的范儿，在家里也很有威望。特别是老爷子在世时，更是倍受敬重。

      夫妻俩感情很好，老爷子身患重病时，也很豁达乐观。他觉得上帝对自己已经很是厚爱了，婚姻美满，事业有成，儿孙满堂，生活富裕，很是知足。面对疾病和死亡，他也很坦然。

      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老伴。他知道妻子从小娇生惯养，没有受过苦，嫁给自己后，他也是倍加疼爱，胜过爱自己。有他在，孩子们都很孝顺。倘若他不在，万一哪个孩子犯混，他就爱莫能助了。一个带着几百号建筑工人打了半辈子江山的人，在抓管理、管人用人方面那是十分有经验的。所以，他思虑再三，把家业没有交给两个儿子，也没有交给已经成年的唯一的孙子，而是交给了年迈的妻子。目的就是让这份家业成为老伴的护身符，孩子们纵然是有什么想法，相信也不敢造次。

      老爷子去世以后，一切如他所愿，老伴掌管着家业。孩子们围着老人，女贤子孝，其乐融融。每年春节，孙子、孙女、外孙们也都放假回来，一家人围着徐奶奶嘘寒问暖，说着自己求学、就业过程中的所见所闻所感，听徐奶奶讲从前的习俗，讲他们小时候的故事，一派温馨祥和的局面。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半，一天徐奶奶午睡后再也没有醒来，事发突然，家里人没有思想准备。最先发现的是大儿媳妇淑芬，每天徐奶奶午睡就是半个小时左右，一点半之前就起来了。可是这一天，淑芬把养生茶泡好，看看时间，婆婆该起床了。她把茶倒好，准备去帮着起床的婆婆整理一下床铺。走到婆婆的房间，里面静悄悄的。她想可能是婆婆昨晚没有睡好，中午补补觉，那就让她多睡一会儿吧。她又蹑手蹑脚地退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接着打毛衣。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当她把左边的毛衣袖子织好收口后，翻过来、换过去地端详，满意地笑了。突然她才意识到时间过去好久了，抬头看一眼挂在门廊上面的石英钟，已经两点半了。她心里想“这老太太怎么还没起床呢，还是已经起来，因为自己太投入了，没有发现呢”。想到这儿她抬脚走到婆婆的房间，敲了敲门没有动静。她轻轻地把门推开，婆婆还在床上躺着。走过去轻轻喊了一句“妈，起床了，睡太久，头该沉了。”喊了两声没有反应，她轻轻推了一下，恰好触碰到婆婆的手，一股彻骨的寒凉，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以为婆婆病了，就去摸摸头看是否发烧，结果头也是凉的。她感觉不对，将手放在鼻子下面，发现已经没有呼吸了。

      淑芬惊慌失措地给当医生的小姑子丽芸打电话，丽芸接起电话了解情况后，让淑芬赶紧打120叫救护车，她在医院等着。救护车很快就呼啸而来，将徐奶奶送到医院，丽芸在急诊门口等候，进入急诊整个急救过程都走了一遍也无济于事，就这样徐奶奶安静地走了，面容极其安祥，应该是去赴徐老爷子的约会，开启新的幸福里程了吧。

      离开的人想得很开，儿孙的路就交给他们自己去走，带不走的就留给活着的人去面对吧。

      一向和睦的家庭遇到这样的遭遇，会是何等的悲痛哀伤呢？徐老爷子和徐奶奶在世时，经常帮助救济周边的人，老邻旧居们都很念旧情懂感恩。大家都热心地上门吊丧，并帮助料理后事。

      徐家人却乱作一团，老人留下一份遗嘱，把老宅和一笔大额存款留给唯一的孙子，给孙子就意味着给了大儿子一家了。但是，还有个身体有些残疾的小儿子徐涛和当医生的女儿徐丽芸以及孙女和外孙子，老人都没有来得及交待。

      大家都知道这么多年，徐家的家业很殷实，远不只遗嘱中提到的给孙子的那些，老人应该还有别的遗嘱或者家产账本。找账本也成了这场大戏的剧本。

      大儿子徐海一家得以继承一部分家产了，所以，在众人面前显得冷静沉稳一些，积极地与来帮忙的人一起料理老人的后事，小儿子徐涛一家和丽芸一家很不是滋味。虽然她们日子过得都不差，但是都是徐家儿女，有权力继承家产，父母就这样走了，也没有作个安排，他们很是不甘心。

      小儿媳妇英霞和丽芸琢磨着到徐奶奶的房间里去寻找账本，大儿子徐海阻挠不让，说老人还没有入土为安，她的房间不准随意进入翻动，并安排自己的两个女儿在门口看守，不让任何人入内。一家人一边吵着，一边生着气，一边办理丧事。

      那些老邻居们都不太理解，平时一家人一团和气，不知道为什么老人刚走，就这个样子了。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就算不继承家产，哪一个都比这些邻居们过得好。

      穷人和富人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连思维结构都是不一样的。但他们无论什么时候，都知道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是首要的大事。所以，有一个懂得阴阳之事的老者作为主事，按照程序和习俗进行安排，也有一些比较受人敬重的老者，劝慰着三个子女暂时先以老人丧事为重，剩下的事以后他们兄弟姐妹再慢慢商量解决。

      按照习俗为老人守孝三天，第三天凌晨举办葬礼。葬礼当天，所有的老少亲朋都到场护送一程。在向遗体告别后，当大家与徐家后辈一一握手慰问节哀时，发现在儿媳淑芬和她的两个女儿没有到场，大家只是一念，不知这是人家讲究的习俗，还是另有原由，没有人去深究。毕竟是别人家的家事，不好参与太多。

      葬礼回来，大家都各回各家，又恢复正常活动了。可是人们从徐家门口经过，还会不由自主地往院子里张望，习惯了徐奶奶坐在门厅前，摇着蒲扇，有时还会哼唱小曲。

      门厅前空荡荡地，正怅然间，突然从屋子里面传来吵架的声音。“这是老人的安排，你们谁说都没用，老人自有老人的道理。”“这都是你们一面之词，我就想知道，大嫂你今天为啥带着两个孩子在家，连妈的葬礼都不参加。你们不就是想把家产都独吞吗？”听得出是丽芸和淑芬在吵架。左邻右舍的人也都探出窗户侧着耳朵听。

      一直是女人们在吵，有长辈之间的争吵，也掺杂着晚辈们的帮衬，只是男人们始终没有吭声，没有人参与争吵，也没有人阻止争吵。屋里面越吵越凶，接着又传来一阵哭声，边哭边诉“老妈呀，您走的咋这么匆忙呢，家里都乱作一团了，您就没想想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们都是您亲生的儿女吗？”“老太太啊，您就想着您大儿子、大孙子，你小儿子和小孙女也姓徐啊，生前也为您二老尽孝了呀。您哪，寒了我们的心哪！”“妈呀，您那么善良聪慧，就不能暗示一下我们，给我们一个答案吗？别让我们苦苦找寻了呀？账本也好，理由也好，只要是您的安排，我们都服从。”

      屋里哭一阵，吵一阵，诉一阵。

      邻居们参加葬礼回来，都没有什么事，起初还在屋子里面听。渐渐地有一两个人走到外面，见外面有人，屋里面的人也就陆续地走出来，外面越聚人越多。有人说这老太太糊涂啊，就应该早一点把家产理清，写好遗嘱，免得留下麻烦。也有人说，老太太是对的，家产肯定要留给孙子继承，徐家一脉单传啊！还有人说，徐奶奶有福气，一生没有受过苦，儿女们再闹也扰不到她的清静喽。还有人佩服徐老爷子老谋深算，把家产交给老太太掌管，才让徐奶奶得以过几年安生日子。这段言论，在围观的人群中迅速达成共识。大家都纷纷点头赞同，也顺便打开了话匣子，说起老爷子的往日辉煌。

      这时徐家大门打开，徐丽芸和徐涛两家人气囔囔地走出来，将大门用力地摔上，因为用力过猛，大门来回咣当了好几下才停下来。围观的人群也自动散开了，都各回各家了，有钱人家的世界，他们不懂，也不想挖空心思去想，想也想不明白。还是过好自己的寻常日子吧，洗手做饭，很快就炊烟四起了，孩子们也陆陆续续地放学回来。

      那天晚上巷子里非常宁静，似乎连犬吠的声音都没有。

      此刻，徐奶奶应该找到徐老爷子了吧，两个人再度相聚，互诉离别之苦。儿孙自有儿孙的福，从此不再相见，也互不相欠了。他们过上真正的二人世界，经历过生离死别，他们一定找到了幸福的真谛，彻底豁达通透了，不再追逐名利，不计较得失，不为那些身外之物所累。眼里只有彼此，纯粹而美好。不问人间沉浮事，闲坐摇扇一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