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河边问生死, 地狱渊前探存亡
花凛在走道一个拐弯处停下,在一片自动伸出的投影屏前立定,脱去外穿的白大褂,露出一身火红色的职业套装。那屏幕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利落的身影,真如其名——一株傲立的郁金香,她犀利的眼神透过界面,仿佛要看穿它,进入另一个世界。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一笑,竭力稳住情绪,沉声道:“我是Tulip.花凛,先知的首席追随者!”她仍然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尾音高亢,又尖又抖,还略微走音。她等这一天太久了。
闭上眼睛,她在脑海里勾勒出“先知”的模样——匀称的身材,身披一袭火红色长袍,他在耀眼的光晕中向她转过身,向她伸出双手,他的手指修长,似乎透着光,变得半透明;他的面容也淹没在光圈中,看不真切……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原先的脸,自己究竟从什么时候,把生命中最重要之人的长相忘了呢?她曾经那么接近他,记得他五官的每一个细节和它们的起伏。现在,这么重要的重逢时刻,她却不记得了!她渐渐懊恼起来,还有些恐慌,“先知会怪罪于我吗?”她嘀咕着。
“镜子”里腾起一团赤色火焰,这火焰抽丝剥茧般吐出一线细丝,钻入花凛的耳膜内,凝结成话语:“我回来了!”
花凛轻呼一声,瞬间热泪盈眶,她跪倒在地,身体前倾,拼命想要触摸红袍人的手指,却总是差一点点,“先知,您是来接我的吗?为何无法我触碰您?是我做的不够好吗?”
“不,你做的很好,作为我的首席使徒——”他的声音像从幽深的洞穴深处辗转传出,呼啸如风又沉静似水,“但在我取回全部力量之前,你看到的只是我的影子,当然不可能触及。不用担心,注定的时刻就要降临!”
花凛这才不那么紧张了,她含泪道:“谨记您的教导!我这就启动‘伏羲’计划,帮您拿回力量,迎接您的归来!”
“我从未失去过我的力量,只是在等待那个时刻!”
“是!您说的是!我将誓死追随!”花凛连忙表忠心。
火焰消散了,投影屏也自动收起,花凛的身份已得到确认。她睁开眼睛,面前出现了一个圆洞,洞口悬停着一个透明的大球舱,机器人已经载着陈半秋缓缓滑入。花凛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角,从容步入。
球舱载着她们沿着螺旋形软轨慢慢下滑,即使是花凛,也从未如此深入过“蚁穴”的核心。下降一段时间后,望着头顶各层实验室和各种设施的灯光如繁星点点,花凛也不禁为之震动;而脚下却是漆黑的“深渊”,一股对未知的恐惧和强烈的好奇一起向她袭来。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她花凛都将甘之如饴,因为她深信,她才是“先知”所选中的人。
庄知蝶回到了之前遭到陆桥暗算的地方,然而,这里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空荡荡的实验室,里面的各种设备、仪器和器具,都原封不动,排列整齐,可见陆桥早就计划周详,撤离时从容不迫。没有任何痕迹可以追踪,庄知蝶一时没有头绪。无论是陆桥还是秦归日,他都不知该往哪里找。不是无路可寻,而是有太多的通道围绕着这个实验室,这些通道像蜘蛛网或毛细血管,彼此纠缠,可能相通,可能不相通,陆桥在他昏迷前曾警告过他:不要在没有引导的情况下,擅自瞎闯,因为这个表面上隶属于“极光”的“左东区”实验室群落,之间的通道是仿造某些天然溶洞和海底洞穴设计的,非常复杂,甚至都不在同一个平面上,若不小心走错了,就会被困,陷入危险。至于是什么样的危险,陆桥没细说,只神秘地抿嘴一笑,看得庄知蝶心里直发毛。刚才,若不是在“付殷离”化身于实验室电脑系统里的光电信号指引,他恐怕都回不到这里。
想到“付殷离”,庄知蝶不禁叹息,对方如今的存在“形式”,实在太超过他的理解了。虽然梦境本就离奇,他也见怪不怪,但终究是从人脑中诞生的,它是人类欲望的扭曲、隐晦的表达,虽荒诞不经,却也能找到现实的影子;可是,这个跨越了意识与物质的形式,“电子化”的“付殷离”,究竟算不算是“人”呢?甚至,“他”还是不是生物呢?这个“人”与曾经的他,已判若两人,但对知梦堂的他们,又了如指掌,很多细节是外人无从得知、无从模仿的。
从四月初秦归日回来,到现在的酷热七月,这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内,发生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庄知蝶都在疲于应对,完全没有时间去思考其中的隐情和关联。“发生了一个事件,看上去是孤立的,你也以为是独立的,殊不知,它与其他事情都是互相勾连的。就好比一根蜘蛛丝的震动,会传导至整个蜘蛛网;微小的涟漪会播散到整片池塘一样,没有一件事是孤立的……”不知怎么,沈度经常说的话在庄知蝶脑中响起,每次发生案件,有“沈诸葛”之称的“沈队”都反复强调寻找细节之间的关联,哪怕看上去再无关、再不起眼,也不能随意下结论。他还说过:“因果链并不是一根笔直的线条,它不仅弯弯曲曲,还毛毛糙糙,更像有许多起源的河流,无数的分叉支流汇聚而成;还可能像渗入地层中的地下水系,同时存在于不同空间层面……”沈度不开玩笑的时候,经常会一本正经地讲述他的这一套“理论”,庄知蝶还觉得他无非是在夸夸其谈,尽在吹牛,硬把结果往原因上套,牵强附会,有时还会怼他几句,沈度只是笑笑,并不争辩。如今看来,姜还是老的辣。
“但是,这些事情之间,到底存在什么关系呢?”庄知蝶揉了揉太阳穴,喃喃道。
“哎呀,真没想到咱们傲娇的知梦堂主,也琢磨上了本队的理论呀!”击掌声伴随着洪亮的声音,沈度突然出现在入口处。
庄知蝶又惊又喜,像终于见到了大救星,竟然奔上前,先紧紧握住沈度的手,再来了个拥抱。沈度见状,脸上先露出惊讶的表情,后转为欣然,他也用力回抱,使劲拍拍庄知蝶的背部,戏谑道:“年轻人,你这样热情,我受宠若惊啊!”
庄知蝶将前面发生的事对沈度简略地述说了一遍,沈度沉吟道:“虽然看上去越来越复杂了,可实际上却是越来越清晰。”
“你已经弄清楚它们之间的联系了吗?”庄知蝶还是有许多疑问。
“有进步啊!小庄。”他笑嘻嘻地又要拍庄知蝶的肩膀,却被对方躲开了,“啧啧,看把你嫌弃的!刚刚谁像见到亲人一样扑上来啊?”
庄知蝶避开他的目光,嗫嚅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好啦,快说说你的看法!”
沈度一侧嘴角上斜,抖出一丝邪笑,打开手腕上的微型立体投影仪,比划起来:“你看,之前孤立的事件是这么分布的——”他先画了个大圆圈,又在旁边画了几个小圆圈,“之所以看不出它们之间有什么关系,是因为我们被视野限制了——我们只仔细关注事件内的每一个细节,类似用显微镜或放大镜观察一个物体的结构,”他在每个圆圈内随意画出像毛细血管状、断断续续的线条,“随着事件发生的频率越来越快,次数越来越多,很多蛛丝马迹就没法再隐藏下去——”他不断画着或大或小的圈,最后一挥手,空中投影的这些圆圈立刻缩小成了点状,里面的线条也开始彼此相连,形成一个星系状三维图案,仿佛镜头一下子推远,“现在,条件越来越多了,我们可以跳出原来的视野,站在更高的维度,显微镜也换成了望远镜。所以,你看,它们之间的联系,是不是越来越清楚了?”
“的确如此。”庄知蝶点点头,对这个老爱拍他肩膀,充作他长辈的大叔,他还是服气的,毕竟,对方不仅年长他差不多十岁,也有着丰富的办案经验和清晰的头脑。
沈度也将发生在“极光”大厦高层走廊里的疑似凶案情形,大致向庄知蝶描述了一下,但保留了某些细节。他边说边观察庄知蝶的反应,这是他的职业习惯,毕竟他是警察,在破案之前,不对任何人下结论。庄知蝶十分震惊,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深吸了口气,微微摇头叹道:“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难以置信!我和秦姐还去过苏鹮姐夫屠刚在东海海底的‘龙宫’,为屠刚的女儿屠灵施过梦术。只不过,那次施术,我们也不能确定到底算不算成功,虽然他们表示很满意……”他打开电子邮箱,放出一封请柬,“前两天,我还收到他们的请柬,邀请我跟秦姐出席屠灵在魔都大剧院的首场芭蕾演出,好像是表演她母亲的成名作——《鹤之魂》,我们正好碰上这摊事,走不开,就没去。哦,对了,之前还在新闻离里看到他们夫妻带着屠灵出席公演的记者发布会呢!这个新闻好像轰动一时呢!”
“哦?原来你们竟然为屠灵施过术!什么情况?我原先也听说过屠刚有个女儿,但似乎有严重的遗传病,从未公开露面。他申请建造的海底实验室,是为了女儿吗?”他皱眉道,又好像在自言自语,“一会上去后,你把这件事详细跟我说一下!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我先去接一个人,你要么先撤离到安全区域,我派个人带你出去?”
“不,我要留在这里,我必须找到秦姐和——”庄知蝶差点把他姐姐庄星临的名字脱口而出,忙刹住话头,因为当时为了查明父亲死因真相,他雇了一个黑客黑入了官方登记名录,将姐姐的信息状态篡改为“已死亡”,现在还不能让沈度知道。
“和谁啊?”沈度何等精明,立即追问道,他看似漫不经心地望着庄知蝶,目光却甚是锐利。
“——和陆桥!”庄知蝶故意恨恨地说,显得斩钉截铁,还迎着他的视线,“是他暗算了我,抢走了秦姐,我要找他算账!”
沈度笑了笑,不置可否,起身朝门口走去,路过庄知蝶时,反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背,“年轻人,肝火不要那么大!你先上去,等我的消息。下面情况复杂,很危险!”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正色道:“这不是建议,是命令!”
他话音刚落,一个干警便走了进来,要带庄知蝶离开,庄知蝶无奈,只得服从。
一路上,沈度都在思考之前的“极光血案”:屠刚爱他的妻子是出了名的,如此看来,他也看重女儿,怎么会无故失踪呢?现场虽然凌乱,但除了屠刚夫妇和女儿屠灵,的确还有另一个人的踪迹——一根灰白色头发,正送去实验室比对DNA。可惜,现场的监控都被人为破坏了,没找到有价值的线索,沈度思忖道。不过,他也调阅过公共网络监察系统“潜蛟”对“极光”大厦及周围地区的视频监控资料,只看到苏鹤和屠刚、屠灵先后进入,没有发现上述人员离开,那么,屠刚和神秘人物极可能还在大厦里或者这个地下实验室里。大厦已经过仔细搜寻,没有他们的身影,那么,就剩下这里了。苏鹤是生是死,从地上的血迹看,她即使还活着,也受伤不轻,自己不大可能离开,她又是被谁带走的呢?难道不是屠刚,而是那个灰头发神秘人?那根头发的确是在她的血迹旁遗落的,很可能如此,问题是“他”为何要带走苏鹤?那屠刚呢?他只在现场遗留下了那个黑白灰线结,是在暗示什么?这个“极光”对手“再创”的总裁,怎么会去死对头的地盘呢?如果他不是自愿离开,在最重要的两个人一死一伤情况下,怎么说都应该首先向外界求助才符合逻辑,然而他并没有,没有任何线索指明他曾向外界或警方求救。沈度突然灵光一闪:对了,屠刚极有可能也被什么人控制了!被掳到什么地方去了?就在此时,他接到了颜局长的专线联络,要求他直接带人下实验室,与颜局安插在SSA里的一个线人会面。
“老兄,你倒是给我一个密码啊、信号之类的东西吧?否则我怎么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啊?”沈度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摩挲着随身带着的古董银烟盒——也是以前苏鹮送给他的,和桌子上的烟灰缸一起;一边脸转向颜朝冰,问道。
“不用。到时他自会找到你。”颜朝冰冷冷地说。
“你是说,那家伙认识我?”沈度立刻敏锐地直视着他。
颜朝冰没有回答,嘴角微微上扬。他居然笑了,虽然只是一瞬间,还是被沈度捕捉到了,这绝对是非常罕见的事儿。沈度跟颜朝冰共事也不是一年两年,太了解他了,这个人平时一贯一副面瘫脸,天大的事,无论好坏,他都不会喜形于色。沈度仅有一回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笑容,那次持续时间似乎更久一些——就是在得知外甥女死里逃生,苏醒过来的那一刻。沈度心中一动,但又觉得实在难以置信,见颜朝冰不再理他,已经转身在查看案件汇总,知道那等于是下了逐客令,再追问也只能自讨没趣,便挥挥手,提起手杖离开了。
金声暂别妹妹金秋,回到了右西区主体实验室,调出了另一个分支实验室的屏幕,实验员和医护人员、智能助手们正在忙碌,苏鹤平躺在透明抢救箱床上——跟金秋的一样,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她赤裸的身体,这个曾经最美丽的女人,现在只是一具了无生气的“遗体”——在世人眼中。然而,金声的眼中并没有悲伤之情,而代之以狂热!他的灰白色头发被通风口的风吹动,响应着他眼里的火焰,“亲爱的,别怕,我会把你带回来的!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你看,秋秋快要回来了!你也能!”他喃喃道,他的眼前仿佛在上演一出《奥菲欧与尤丽迪茜》,他必须忍耐与她暂时的分离,“地狱”才不是她的归宿!他要用他的“绝唱”引领她的灵魂回归肉体,活生生地回到他身边!内置式耳机里却传来医生的报告:“King,我们已经尽力了,可是苏小姐她——我们真的无能为力。她死了!”
“我知道。”他冷静地回答,“我不是让你们把她救活——你们也没那个本事。你们要做的,是把她的身体,像壹号一样保存,其余的事,我会亲自处理!”
“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什么是过去,什么是将来?它们不再是一道清晰的界线,我一定要跨越它,一定能跨越!啊!Prophet,show me your power,it’s the time!”他站起身,举起双手,望着头顶——透明实验室外罩以外一片深邃如太空般的黑暗,从心底里呼喊着。在这地底下数百米的深渊里,灯光都像萤火虫一般游弋不定。
“你总是那么狂妄而真实!”一个深沉的声音响了起来,金声惊得跪倒在地,慌乱地环视四周,却并不见他人,这个声音更像是从他自己的耳朵里钻出来的,而非来自外部。
“这就是我当初选中你的原因之一,我喜欢这样的你!”
“是——是先知吗?您真的回来了吗?”金声此刻的心里,恐惧和狂喜交织着,一向冷静自持的他,颤声问道。
“你不是一直在召唤我吗?怎么?当我真的在你面前时,你反而害怕了?你是不是该改名叫‘叶公’了?”
金声闻之,立刻跃起,长身而立,他竭力镇住自己的心神:“是的,我承认我心怀恐惧,因为我无法看到您的神体。”
“人啊!多么在乎有形之物!所以你们造出来的‘神’,也得和你们一个模样。好吧,就给你一个形——”
金声瞪大了眼睛,就在透明罩外面,那些萤火似明灭的点点灯光,逐渐汇聚成人形,从模模糊糊到清晰可辨,“他”像一个立体的投影,穿过透明罩进入实验室,与金声对立,“他”全身仿佛笼罩在一袭由光编织的斗篷之中,那“光袍”犹如活着的火焰流动扭曲,唯独面部被光遮挡,看不真切。
金声心下骇然,不敢直视,郑重地匍匐于地,叩首道:“我的先知,您忠实的追随者金声,在此恭迎您回归!”
“你起来吧!不必如此惶恐。你也是我的首席使徒,知道该怎么做了吧!”“他”向金声摊开双手,热切道:“你一直是他们之中最为敏锐和优秀的人,虽然你也有你的私心——”
“我……我的私心?”金声惶惶然,“先知”果然能看透人心。
“别害怕,也别觉得不齿,是人都有私心,才会为了这私心去追随某个‘神’。当然,你们有时候也把它叫做‘愿望’。”
“先知,您什么都知晓。”他抬起头来,恳求道:“我毕生所愿是……”
“你想要沉睡着的姑娘重新醒来吗?”“他”指向另外两个实验室的投影屏中的影像,苏鹤的遗体已经处理完毕,伤口已被愈合,完美如初。她被换上了赖以成名的黑白色纱质芭蕾舞“鹤之裙”,脚上穿着的正是金声亲自为她设计的“鹤之履”,一头乌发被梳成整齐光洁的发髻,顶端插着火红的羽冠——“鹤之冠”,破损的血管网路也已用生物材料修复,维生的管泵系统不断朝她的血管中灌注着人造“血液”,令她的脸庞泛出一层淡淡的红晕,栩栩如生。
“是。我请求先知,让她们复生!”他目光灼灼,燃起希望之火。
“哪怕付出一切代价?”
“是!哪怕牺牲我自己。”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过,在那之前,请让我与她们能片刻团圆。”他的人生,从十多年前的那场事件后,就中止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孤独地求索,妄图寻找到“起死回生”的方法,虽然他从未承认妹妹金秋早已死亡。无数次的试验,无数次的失败,终于,在“先知”指引下,一个重要“材料”出现,又经过近十年孜孜不倦的研究,再借助“先知”的力量,他欲将生命从“虚无”中重新带回的愿望,就一定可以实现。
“你不知道,你的这些辅助设备只能维持‘生’的假象?”
“我知道,”他点点头,“死亡并不仅仅因为血液循环终止而至,细胞的凋亡才是,这是一场不可逆的连锁反应。”
“既然你都清楚,为何还要执着于复活整具遗体?你的‘同伴’们,在这点上可比你务实和灵活多了。”
“我知道,他们做的只是移植和复制个体‘灵体’信息,”他扬起一侧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容,“我一直认为,人之所以为人,即在于‘灵魂’与身体是一体的,无论剥离哪一个,都不是原来那个人了。所以,我想要逆转死亡。”
“你可知道,这等于是在逆转时间?”
“是。只有先知您,才有那样的力量!”他呼喊道,这是他一直坚持等待所希求的结果,也是他最大的野心。
“先知”望了一眼唯一一个不透明,也没有相应投影屏的全封闭实验室,“‘牺牲’已经准备好了,你拭目以待吧!等那一刻到来,我就不仅仅以‘灵体’形式降临了。你继续你的工作,剩下的交给时间。”说着,“他”的身影渐渐淡化、隐去,像潮水来了又去,退回到窗外的深渊中去。
“SSA‘三巨头’之一,自号‘蝉公’,人称‘老怪’的关塞,竟然是个鼹鼠,真不知道‘先知’他老人家作何感想!”苏鹮笑嘻嘻地说,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架势。
“怎么,没想到吧?!”见苏鹮出言不逊,关塞有点不悦,不过,他还是控制住脾气,“你不是盯我们很久了吗?既然你也是‘主脑’的人,你就应该知道,我们和‘先知’他们势不两立!不过,我看你整日游戏于几方之间,你到底是何立场?!”
“天圆地圆,两面下注,方能立于不败之地嘛!”他呵呵笑着,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哼,若不是你之前主动提供情报,让我截获了知梦堂的人,也算有一功,我才不管你是什么人,都要除之而后快!”关塞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目光阴沉。
“果然不愧为‘蝉公’,有手段,有决心!”苏鹮抚掌笑道:“可惜啊!原本一双儿女,关关雎鸠,羡煞旁人,如今只剩小鸠形单影只了……”
“你想干什么?!”关塞被激怒,逼近苏鹮 ,揪住他的领子,喝道:“你若敢对她下手,哪怕你是‘主脑’的人,我也不会放过你!”
“蝉公息怒!我怎么敢啊!” 苏鹮故作惊吓,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何况虎父无犬子,你关塞的女儿,谁敢惹!不然,落得像吴凡那样的下场——”
关塞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松开他,“那混蛋是咎由自取!”
“是是是,他咎由自取,自取灭亡!”苏鹮连声附和,心想:这老家伙哪里是什么“蝉公”?明明是只张牙舞爪的毒蝎子!他瞥见关塞戒指上SSA标志阴刻图案——一面空心盾牌内,也是一只翘起尾针的蝎子,脱口道:“你们SSA除了这次T姐花凛的‘伏羲’计划,还有什么助‘先知’回归的计划?”
“我为何要告诉你?!”关塞没好气地怼道。虽然“主脑”暗示指派他与苏鹮接头,为“主脑”进入做准备,但他心里是不服气的,“这个吊儿郎当的花花公子,凭什么对我指手划脚!”何况,“主脑”并没指示他苏鹮是上司,他狂什么!?自己冒着莫大危险,深潜入敌方“先知”阵营,为“主脑”卖命这么多年,还搭进了一双儿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不能叫这小子捷足先登,抢了果实去!想到自己刚刚成功召回、重新收服了“Innocent”,他不禁有些得意,孙悟空再大本事,也逃不出如来佛掌!他升级了“超维游戏”,更换了它的“本体”储藏地”及系统全套密码,谅它也不敢再“越狱”。人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自我呢?即使就要分崩离析,还千方百计要回到原来的身体里,所谓“叶落归根”吗?如果它知道,回归即意味着真正的死亡,他还想回去吗?
“花凛宁愿跟你合作,也不敢去招惹King,看来那个King,实力不俗嘛!”苏鹮并不在意关塞对他的不满,他撇撇嘴,邪笑道。
“哼,小子,想套我的话,你还嫩着呢!你以为,花凛那个老女人,会真的拿出她的核心资料跟我共享?怎么可能!我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我不掺合她的‘伏羲计划’,她也不能插手我的……”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他立刻煞住了话头,警惕地盯着苏鹮,心想:可不能上了这“小狐狸”的当。
苏鹮微笑不语,心想:原来这老狐狸也有自己的一套方案,反正他是“主脑”安插在SSA的一枚棋子,就算有自己的盘算,也不敢过分逾越。而且,这个关塞似乎对King也颇为忌惮,提都不愿多提他。此前,引来“主脑”的“黑白无常使者”,又用电子“障眼法”将宋弦伪装成他自己,结果宋弦不敌,被“使者”诛杀,也令他领教了“主脑”的厉害。但这个办法隐瞒不了多久,而他还需要一点时间。如此看来,他隐秘的叛逃行为,还没被识破,至少这个老狐狸还没听到风声,也许,可以利用他……苏鹮揣度着,“三巨头”里他见到了两个,唯独神秘的King,他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是时候去会会这个神秘人物了。
“你知道我为何被称为‘蝉公’吗?”关塞忽然冷冷地说,一双圆鼓鼓的黑眼珠目不转睛地盯着苏鹮,令他不寒而栗。
“难道不是因为你养蝉?”苏鹮戏谑道,但他的笑容有些僵,谁会相信这个理由呢?
“蝉是特别能忍耐的动物,它能在暗无天日的土层里,一待就是五、六年,甚至十多年,只为了破土而出、金蝉脱壳的那一刻!而我,跟它很像!”他一边摇着头,一边慢悠悠地说,眼神也愈加阴森。
苏鹮脸上虽然仍然挂着不以为然的笑容,心里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的情绪很难被调动起来,以至于行动不时会跟不上,这也是他从伦敦回来后就发现的问题,难道是颅脑损伤手术和长期昏迷后苏醒的后遗症?所以,他尽量避免突发的行动,喜欢躲在暗处计划周详,尽可能把各种节外生枝都考虑进去。可是,哪怕最复杂的计划,有时候也难以应对简单的事实。此刻,他忽然有种不详之感。
不过,已经晚了!苏鹮眼前一黑,倒了下去。他勉强抬手抚摸着自己一侧脖子,一只金蝉“嗡——”地振翅飞起,在失去全部知觉,又沉入那沉沉黑夜深渊之前,听到了关塞耳语道:“‘主脑’令我问候你——真是个naughty boy……”
关塞朝他脸上啐了一口,轻蔑道:“想跟我斗,你还太年轻!”就在刚才,“主脑”透过一只金蝉向他指示:“除掉苏鹮!”但紧接着又道:“暂勿解体。”关塞咕哝道:“终究是‘亲儿子’,舍不得哟!”哪知“它”立刻回道:“不许妄议!”关塞立刻住口,屏气凝神,直到“主脑”脱离,金蝉又恢复到原状,他才松了口气,回头一掌拍死了它。
机器人助手将苏鹮的身体抬入维生箱,连接上各种仪器。“爸爸,您不是要和他合作吗?怎么对他下手?!”关鸠恰在此时赶到,目睹此情景,惊异道。
“小鸠,记住,我是你父亲,不许妄议!”关塞恼道,这个女儿,虽然有心眼,终究不够果断,到底是女人,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当初,若不是因为她的优柔寡断和对那小子余情未了,他早就要了结吴凡了!非要等证实那混蛋背叛她……唉,阿雎还活着……他才是他关塞的儿子,强横霸气!
“但是,爸爸,他可是‘主脑’的宠儿,也是魔都警方的座上宾,还是知梦堂的至交好友,当初也是假他之手,才和知梦堂搭上关系,给吴凡殓梦,不留痕迹地间接除掉……他,这——也算帮过我们吧?”关鸠怯生生地说,没办法,自己的儿子还仰仗着父亲救治。
“你是我关塞的女儿,怎么老替别人说话?!当初不是你心软,你哥哥又怎么会……”他吼道,睚眦目裂。
关鸠见状,吓得嘤嘤抽泣:“我知道——您一直在怪我害死了哥哥!可这是报应啊!我……我如今也生不如死!小非还躺在那里,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啊!”
关塞不胜其烦,上前举起手,欲挥向女儿头面部,见她惊恐地殓住哭声,簌簌发抖,才恨恨收手,怒道:“哭,就知道哭!要不是小非长得跟他舅舅那么像,我早就……”
“爸——求求您了!千万别对小非下手啊!我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如果他死了,我也……”她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
关塞勉强忍住心中的怒气,尽力和缓语气道:“好了,你去忙我们的事。T姐那里看来也不需要你了,快去做好我们计划的准备!你放心,小非他,毕竟是我的外孙,既然答应了你,我必定会救活他!”
“好!谢谢爸爸的大恩大德!女儿给您叩首了!”关鸠噙着泪,伏下身,深深向关塞叩谢。关塞抬了抬手,算是应对。
关鸠起身,正要离去,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只是犹豫着要不要说,在门口踟蹰着。关塞见状,不耐烦道:“还有什么事?”
“爸爸,既然您为‘主脑’做事,那这‘黄昏计划’原来却是应‘先知’要求制定的,还要继续执行吗?”
“嘘——你懂什么!做样子也要做到底,何况,若顺利的话,你哥他——好了,去吧!”连日紧张地工作,他也累了,差点把真实的目的滑出口,赶紧刹车,含糊其辞打发走女儿。
关鸠离开后,仍然满腹狐疑,她太了解父亲了,他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哥哥?难道,他想让哥哥回来?!”她全身发抖,被她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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